mercredi 11 novembre 2020

颚十郎捕物帐之八(陈阵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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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狸猫搬家

  




江户城郊小冢原乱葬寺中,除了远处树林里猫头鹰偶尔发出怪叫,一切都死气沉沉的。因为是贫贱百姓使用的公共墓地,埋在这里的死者别说没有棺材,连草席都不裹,就在杂草地上挖一个浅坑。把尸体丢入后再盖回些浮土,插上一个写着下葬日期和亡者性别的长条木牌,连名字都懒得写上。这种地方当然也不会有吊客。偏偏今夜与众不同:有一个非人(注一)杂役在前面带路,一位手提纸灯笼的官员紧随其后。两个人匆匆走到两座并排的新坟面前。非人小声说:“老爷,就是这儿啦。”当官的用衣袖掩住自己的口鼻,表面上是耐不住非人身上的恶臭,其实是不想被对方看清面目:“喂,你不会搞错地方吧?”“不可能,两个人都是我亲手抬来埋葬的,您看日期写得都一样呢!”官员把灯笼靠近木牌,果然看见上面写着相同的日期,只是分别写着男女,性别不同而已。那官员没有掏出赏钱,而是恶狠狠地威胁道:“你可以走啦。如果胆敢对别人提及此事被我抓住,先割舌头,再砍脑袋!”眼看非人杂役跌跌撞撞地摸黑离开,那位官员仔细察看周围。确认一切安全后,按照事先约定向不远处的水塘丢了一块石头。收到信号,又有一个人提着灯笼走过来。新来的这人比前一位还要谨慎:他的灯笼里居然点着一根微光细烛,发出的光亮只能照到周围半米左右,勉强能看清来人的衣服,却完全看不到面貌。新来者地位明显较高,先到的人连忙行礼,并在后者指挥下拿出准备好的祭祀用品,在坟前认真祭奠起来。正是四月初老百姓口中“乱穿衣”的季节,可这两人的穿戴却错得离谱。他们明明是细皮嫩肉的文职官员,却作武士装束,佩戴刀具。身为上级者一手提灯笼,一手举单掌无声念佛,便算是祭拜过了。在坟前烧化贡品的那个下级官员忍不住开口说话:“大人,鱼头居士果然言而有信 那两位大人的病都痊愈啦!”大人物也终于开了口:“为这次的事件牺牲了两名无辜者的生命。到头来我等只是替鱼头居士处理善后而已。这家伙居然仗着本事胡作非为起来!哼,有敢和老夫争权夺利者,杀无赦!”下级听着上司的话,觉得脚底直冒凉气。等他回过神来,那位神秘的大人物已经提着昏暗的灯笼悄然离开,消失在远处黑暗之中。

 

就在同一晚稍早些时候,一乘四手轿子(注二)离开白金町,晃晃悠悠向狸穴坂方向走来。轿子坐垫上没有乘客,乃是空的。两位轿夫脸色难看,边走边互相埋怨着。不知何故这两人用手巾蒙住头脸,但仍可认出抬前棒的是位光头壮汉;抬后棒的脸本来就长,下巴那里还鼓起一大块。轿子前面活像僧兵的家伙说道:“拜财神的日子居然会揽不到生意,也许是咱们把日期搞错啦。我记得祭财神应该是在正月初十,也就是各家门口祝贺新年的松枝装饰才取下来那会儿。”轿子后面的大下巴立刻反驳:“我说土之助大人,您对全日本的兵刃暗器和名物特产了如指掌,怎么就是记不住参拜七福神(注三)的日期呢?你说的正月初十乃是航海之神金毗罗的祭典;今天才是祭祀弁财天的吉日啊!话说回来,虽然金毗罗祭也是个大庆典,生意好做。一则初春时候那么冷,你我抬轿子还不把头给冻掉啦!二则过新年的时候你还在九州快活游玩;只剩在下一个人,要怎样抬轿子啊?!”土之助听了不由挠头讨饶:“如此说来倒是在下的错啦!”那抬后棒的正是江户城里绰号“颚十郎”的仙波阿古十郎。此人长着大下巴,身手不凡,武有剑术、文能断案;却天性懒散,借住在下人长屋里当轿夫混日子。此刻他得理不饶人,滔滔不绝地抱怨起来:“这弁财天祭可是一年一度的盛事,本月咱们的轿子租金就靠今天的这趟生意了。做买卖和打仗一样,讲究事先计划,手到擒来。我在长屋就已经打听清楚:金毗罗是讃岐产的出名;那弁财天则是镰仓来的灵验。现在官员们流行把财神请到家里参拜。此次虎之御京极能登守从镰仓劝请来弁财天大人,引得众多百姓前来观看,商贩都争着在他的府邸门前摆摊。咱们的轿子早修理过了,还沐了新漆。帘子也换了。除了坐垫边上还有些棉絮露出,应该没有毛病可挑。要我说,之所以没有顾客光顾,完全是因为土之助你的缘故!”“这话倒不能听之任之,还希望能解释明白!”“本来事先说好,吆喝招揽顾客的事由在下负责,结果咱们把轿子停好,我才喊了那么几声。土之助大人您就叫起来啦。‘来啊,来啊,坐轿子快走了!’台词倒是都对,可你那嗓门实在太大,震得房顶屋瓦都抖。别人听到了不是坐轿快走,干脆撒腿就逃啦!结果府邸的警卫不干了,说惊动了能登守大人怕吃罪不起,出来把咱们给赶走了事。”

 

“倒还在理。在下见没有主顾上门,一时性起想喊一声发泄助威。没想到却帮了倒忙。这又是在下的错了。但接下来在松平讃岐守官邸门前,生意没有做成总不能怪我了吧?”原来被迫离开京极能登守府邸之后,颚十郎想起白金町的松平讃岐守今年也请了弁财天在家供奉。于是两人抬着轿子绕道直奔白金町。松平讃岐守府邸门前也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各种摊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简直就像庙会一样。这次两位轿夫加了小心,不仅喊叫时压低嗓门,还把头脸用手巾裹住,免得自己的面容吓到别人。没想到客人没等到,却引来了十几位穿戴整齐划一的年轻轿夫。围上来喝叫说这里是伊势轿子帮的地盘,未经允许不得在此拉客抢生意。本来以颚十郎与土之助的身手,完全不把这十几人放在眼里。可是自从中午出门后两人还没有吃过饭;打起来又怕伤到自己才翻新的轿子。两人交换眼色后,只得忍气吞声战略转进(注四)了。颚十郎也觉得故事这部分确实没有土之助什么事。他眼珠一转,坏笑着说:“确实那一次您是清白的。不过后来咱们扛轿子往回走路过熊野神社的时候,土之助大人不是嚷着肚子饿要吃东西么?”“这可就不对啦!当时是先生您说咱们初次见面就是在神社边上的居酒屋(注五)。故地重游,不可错过。还说什么打仗要吃粮草;抬轿要喝美酒。硬拉着我去饮酒的么?!”“那时我觉得身上寒冷,想邀你小酌一杯。可土之助你喝酒之后非要尝尝关东煮(注六)不可。先是每人要了一份竹轮,然后还有鱼丸、鸡蛋。我们忙了一天半个铜子的进项都没有,反倒还要花钱!被你这么搞明天咱们只能喝西北风啦!”土之助急得黑脸膛变红发紫:“那个……吃东西确是在下提出的。但那个竹轮正好在半价贱卖。是先生您说竹轮不新鲜了,逼迫店家送我们每人一个鱼丸啊!至于鸡蛋么…… 他正高举息杖拍着鸡蛋似的光头,努力回忆是否吃过鸡蛋,突然从路旁漆黑的树林里面传来一阵呼唤:“抬轿子的,抬轿子的师傅……”把两个轿夫吓了一跳。

 

颚十郎心说:“上次有个和尚在不知森那边像这样叫我武士大人,结果害我差点被人斩了(见第一卷)。一般雇轿子的只会喂、喂的叫唤。这招呼打得太客气啦!准没好事!”他正想叫土之助不要理睬,那位直性子却已经开口答应:“是哪位要乘轿子啊?”说着话还把轿子掉头往树林那边抬去。颚十郎只得跟着他走。借着轿子上提灯微弱的光芒,他们看到路边的灌木丛里站着个人,正像招财猫那样打着手势。走近再看,此人一身老字号店铺小老板的装束:结城绸的和服上衣;罩着西川羽织外套。蓝色琉球式裤子,手里捧着个方正的包裹。这位客人三十岁出头年纪。脸面白净消瘦,梳着商人高髻,下巴尖,眼睛大。白天在店中这外观倒还可以,问题是夜里他一个人站在路边树林的枯枝败叶上喊轿子,岂不怪哉?那位小老板很客气地问:“不知两位是往外赶呢,还是往回送啊?”土之助没好气地说:“都不是,一天没揽到生意,正要回家睡觉!”“是么?还真是怪可怜啊!”“啥?你可怜谁啊?这话什么意思?”“因为在下要雇轿子,但想去的地方比较远。”颚十郎插话:“请问您要去哪里啊?”“从牛込矢来方向往前……”“那是酒井大人宅邸喽?”“还要再往前……”“那就到护国寺啰?”“还要再再往前……”颚十郎不耐烦了:“别磨叽啦!难不成要咱们一路把您抬到越后国去?”“那个……倒也没那么远。我想去丰岛之冈。”“不对吧?那边除了树林就是坟场,可没有店铺住家啊!您去那里干什么?”“能不能别问啦?”“那可不成,就算走单程等我们回头都已经半夜啦,万一您到了地方还要往前怎么办?”“不不不,就是去丰岛之冈啊!”颚十郎存心想推生意了:“路太远,加上夜里行走不便,而且要去的地方太荒凉啦。您还是找别人去吧!”那年轻商人把大眼睛眨了眨,伸出一个手指:“知道您要担辛苦,只走单程给您一两小判(金币)如何?”这下土之助乐了:“什么?去丰岛之冈单程给一两黄金啊!还站着干什么?您请上轿啊!”颚十郎连忙阻拦:“不行,话可要说清楚了。一两金币可不是小数目,去的地方又那么偏僻……难道您是某家店的少东,和女佣私通后怕事情暴露,杀了人后把首级伪装成包裹带去埋葬么?”“怎么可能?您是当轿夫还是公家密探啊?我真的是要去那边办事啊!”

 

见颚十郎抱臂沉思,土之助忍不住说:“看在一两小判的份上,咱们还是早下决心吧!”阿古十郎连说此事可疑,完全没有接活上路的意思。那小老板眼珠一转,忙说:“既然如此,我便挑明了吧。其实在下并非人类,乃是狸猫(注七)!”这下两个轿夫不由重新打量起客人来了。狸猫少东趁机继续发挥:“在下并非江户狸猫,而是四国岛的秃狸一族。几年前京极能登守从讃岐劝请金毗罗大人,我等跟随着搭船来到本地,就住在这片树林后的狸穴里。几年间我族逐渐壮大,计有大小三百三十口。”颚十郎向来自负口才,如今也听得呆掉了:“咦,那还真是人丁,不,狸丁兴旺啊!”土之助则说:“乖乖,狸猫变人变的好象啊!”“承蒙夸奖!本来我等在林间嬉戏,到神社享用贡品。活得逍遥自在,其乐融融。没想到自从松平讃岐守搬来居住,本来的平静被打破:这一带人口增多,不断大兴土木。特别是养了好多狗,搞得我等不得安宁。没有办法,我等只好搬家,另觅清静的地方居住。”土之助羡慕道:“于是就看中了丰岛之冈?人我不敢讲,对于狸猫那儿倒真是个好去处呢!”小老板鞠躬行礼:“我把老底都交待出来了,还望两位替我等保密!”颚十郎隔着手巾摸起下巴:“你是说整个秃狸一族都要搬家?”“是啊。现在已经有道行高超的数十位先搬过去了,我等晚辈正准备前去会合。”“如果咱们每天都来,一天送一个狸猫去丰岛之冈,一只一两小判的话……”土之助不由两眼放光:“那岂不是一年三百两黄金的大买卖啦?!”小老板乐呵呵地点头:“正是如此!”颚十郎不由摸起额头:“我听说什么东西都是母的比公的厉害。难怪那么多官员都争着去请弁财天来供奉,真不愧是财神奶奶!抬轿子都能抬出一年三百两来啊!”狸猫趁热打铁,单手托住包裹,从怀里掏出一两小判来:“而且是先付钱后上轿,买定离手!”说着就想往轿子里面钻。颚十郎又叫起来:“请先等一下!”急步走到轿前,从土之助手里夺过金币仔细察看。“我还听人说有狸猫会把树叶变成钱拿去买酒喝啊!”“怎么可能?那是不懂事的小狸猫在和人开玩笑。以我的身份级别哪会如此无聊?!”

 

“我的妈啊,还真是写有乾字的宝永小判!(1710年德川幕府发行的金币,上有乾字印记)”那狸猫得意地摇头晃脑:“不是在下吹嘘,虽然搞不到新铸的安政、万延小判,不过古钱还是有一些的。我等狸猫一族,个个都知道哪家宅邸地下藏着钱财,要用的时候直接去借些就可以啦!”两个轿夫手握金币,双眼放光,恨不得马上拿到三百两才好。颚十郎和土之助交换眼色,用手势比划了一阵,然后回头满脸堆笑(对大下巴来说真不容易!)地和客人商量:“就这么说定了!不过我们两个每晚来此接客,一年三百天要风雨无阻,不得缺席请假。也挺辛苦啊!狸猫大爷您是否可以提提价?一顶轿子两个人抬,每次一人一两如何?”说着伸出两个手指摇晃起来。小老板夸张地撇撇嘴:“怪不得长辈们都说人比狸猫还贪婪狡猾!才说有藏金就狮子大张口,一下就翻倍啦!也罢,二两就二两。不过路上你们可要保护我等狸猫的安全!”颚十郎连忙请客人上轿,嘴里还问着:“狸猫出门还要雇保镖?以您的手段,直接变成某位幕府要员,其它几位变成随从护卫,大摇大摆地走过去不可以么?”“我是不想惊动……狗啊!狸猫虽然厉害,但却怕狗。只要那畜牲扑上来吼叫厮咬,我等便会露尾巴现出原形。那时候可就麻烦啦!为搬个家把命搭上那多不划算啊?!”客人上了轿,临放帘子的时候还在叮嘱:“若是有狗来,麻烦你们把它踢走赶开!(注八)”两人齐声答应:“请您尽管放心:怎么说也是二两小判一趟的贵客,这点小事当然没有问题!”要说财神祭日这一天还真顺利:本来坐过颚十郎轿子的人都抱怨这轿子颠簸不稳,乃是因为抬轿子的两人个子高度不一。走在前方的土之助虽然没有六尺,却也有五尺八九寸的身高,在当时的日本已经不是很矮了;阿古十郎却比土之助还矮,大概顶多五尺四寸,这轿子前高后低,抬起来岂能不晃?妙就妙在去丰岛之冈的路大部分都是在走下坡,这两个人的身高差距正好被坡度拉平,所以客人居然没有感到十分颠簸,竟有闲心隔着帘子看起风景来了。

 

两人一狸结伴出游,从六本木经过溜池,向丰岛进发。风吹云散,将一弯弦月倒映在护城河中。狸猫客人坐在轿子里,雅兴大发:“抬轿师傅,今晚好月色啊!”颚十郎连忙接口:“不错,真是好月色呢。您不敲个腹鼓么?”“秋天敲倒还好,现在早晚还冷啊,露出肚皮来怕是会着凉哩。”一路平安再无闲话,连狗影子都没见。顺利到了地方,狸猫从轿子里探出头来,望着路边半人多高的杂草,还有鬼火隐现的坟场,不由问道:“这就到啦?便是此处么?”“没错,如假包换的丰岛之冈!”土之助扶着客人下轿。两人一狸正望着周围一片荒芜草原发呆,远处传来一阵沉闷的鼓声 看来是哪只不怕着凉的狸猫在敲腹鼓指点路径。狸猫少东高兴地说:“是在这里了!就此告辞!”双方互道保重而别。从那天开始,颚十郎和土之助为了做好这桩独门生意,暂时离开了真砂町的胁坂下人长屋,搬家到佐久间町的后街长屋借宿。这两人每天昼伏夜出,忙着去狸穴坂帮狸猫搬家。见了客人,就像对暗号那样问:“可是去找狸猫?”,然后收钱起步,一口气连续干了六个晚上。狸猫们的变化可谓千奇百怪:既有商人,还有武士或僧侣打扮的。共同特征是鬼鬼祟祟,奇形怪状。如果是人类还可以挑剔一番,作为狸猫则无话可说。到了第七天夜里,两个人又去狸穴坂做生意。这次他们停轿等了一会儿,树林里传出一个娇滴滴的声音:“抬轿师傅,我在这儿呢!”土之助乐得差点跳起来:“竟然是个母的!”颚十郎把提灯举起,发现一位二十四、五岁的大姑娘正站在路边树林里一堆枯竹叶上。只见她头梳岛田髻,用绳扎着银元结;身穿浅梅红色振袖和服。客人两袖完全对齐,手里握着钱包,完全是一派小家碧玉风范。更难得的是这位姑娘皮肤白皙,相貌喜人。虽然长着单眼皮,但一对大眼睛水灵灵的,真像狸猫那样乖巧可爱。土之助完全看呆了;颚十郎一时也忘了台词:“请问您是……”那女子轻启朱唇,露出两排健康雪亮的牙齿:“明知故问啊,我是雌狸猫啦!”看起来真是调皮。

 


一路上两个轿夫争着献殷勤,轿子抬的格外小心。临别时狸猫姑娘特地向两人道谢,把二两小判用香喷喷的怀纸包好奉上。回程时这两个家伙就像喝醉了酒,轿子抬的东倒西歪,还哼起了浪人小调……第二天日上三竿,土之助正在被窝里睡得香甜,颚十郎突然闯过来把他摇醒。“土之助大人!买卖出问题啦!”他气急败坏地把纸包着的二两小判丢到对方怀里:“昨晚那位客人给的乃是假钱!”土之助睡眼朦胧地看去,却见那两枚金币不是通常的长边椭圆形,而是接近圆形,两侧各有一个月牙弯缺口,看起来倒像是压扁了的银锭。这金币设计得相当有趣:正面圆心里打着方框,竖写汉字“金壹两”,最上面有个穿绳孔。四角上各画有一个小圆圈,里面也有汉字。从上往下,自右向左读为“南部马市”。金币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文字,落款为“马役所”。细读之下,那内容写的是如若仿制,严惩不贷!土之助不由糊涂起来:“啥时候连马役所都能发行金币啦?”颚十郎急得直摇头,大下巴随之摇摆:“没那回事啊!此乃是不知何人私自铸造的!”土之助还没清醒:“难道现在连狸猫也会铸钱啦?”阿古十郎抓住他肩膀一阵猛晃:“开什么玩笑!这钱根本花不出去!昨晚咱们白忙啦!”土之助终于明白过来:“难怪你会说什么东西都是母的比公的厉害。这雌狸猫为何这样作弄人啊!现在怎么办?总不能到奉行所去告狸猫欺诈吧?”这下倒把颚十郎给问住啦。他低头沉思片刻:“我先去找人打听一下,看有没有其他人被骗。麻烦土之助你就往丰岛方向跑一趟,说不定还能碰到那个雌狸猫在某处骗吃骗喝呢!”土之助非但没生气,反而笑着搓起手来:“昨晚我都梦见这个美人啦!如果被我遇到,一把揪住尾巴,直接背回来当老婆!”阿古十郎穿街过巷,走到金助町的黑田屋门前。这里表面上是间当铺,其实是一座地下钱庄(非法银行)。颚十郎没有名刺(名片),口头通报后很快被让进一间密室,见到了黑田屋的少东。

 

黑田五助很客气地接待客人。他表示当年自己被诬陷私吞客人四千两巨款,多亏颚先生出面才洗清干系,欠着天大的人情。颚十郎拿出一枚“南部马市”金币,没有提狸猫变人这回事,只说昨晚有客人用古怪钱币付账,请黑田老板鉴定一下真伪。黑田五助立刻拿出一些检验钱币的器械,手持西洋放大镜仔细察看。足足花了一顿饭的功夫,黑田五助放下这枚金币,想了一回,起身到当铺仓库里寻找。又过了一会儿,这位小老板手拿两枚铜钱,微笑着回来见客人交差。颚十郎把金币放在一边,开始验看黑田屋的这两枚铜钱。这些铜子的外观和流通币毫无二致:其中一枚是圆形方孔的小钱。正面十分普通,沿着方孔四边铸有“海上通宝”四个字。翻过来一看反面,居然完全没有文字,而是布满精美的交错水波花纹。另一枚大钱就更奇特了:长边椭圆的表面为了和金币区别在正中打着方孔。正面写着“五越通行,加百能用”;反面也没有文字,只刻画着几株竹子。黑天屋老板怕颚十郎看不明白,特地递上放大镜。原来那几根竹子里面,居然藏着一条昂首欲飞的小龙!阿古十郎不由赞叹:“这应该是借用了战国名将上杉谦信的绰号‘越后之龙’了吧?想得漂亮!”黑田五助遇到了知音,高兴地连连点头:“这就是江户这几年出名的‘臆想币’啊!不知道是何方高手,居然自己动手铸造出各种钱币。设计精美,材质优良,比幕府发行的真钱还漂亮呢!本来得到这种东西应该上缴,但我爱不释手,私自收藏下来。”颚十郎急得直捏下巴:“对这种怪钱真的毫无线索么?”黑田屋老板笑道:“本来线索不多,现在您带来的这枚金币可算是一条线索啊!”他见十郎盯住自己发愣,连忙解释:“恐怕您也知道,幕府发行的小判并非纯金,份量也不是正好一两。刚才在下仔细查验,这枚怪钱居然是真金的,纯度比通用的万延小判都高。如此还把它归为假币一类,未免冤枉了作者。以前出现的‘臆想币’主要是铜钱,听说有人见过银锭,金币倒是头一回遇到。这说明铸钱者是个富户 要不然哪儿来的金子?从背面的文字来看,此人搞不好是位官员,而且是与民部马役所有关的人物!”

 

十郎不由点头称是。他对黑田少东的鉴别本领恭维了一番,然后举起那古怪金币说:“老实讲在下最近手头较紧,这虽是一两真金,却没法花出去。还请老板您给这枚怪钱估个价。我用金币换您手头这两枚铜钱,其它多余的折成碎银给我救急就成!”黑田五助听说他要抛售金币,高兴得直搓手。他连忙拿出天平砝码和碎银子,当场把金币折价,用银子和那两枚铜钱交换。颚十郎怀抱一包财物,回到后街长屋打开观看,又把自己私藏的另一枚金币拿出来玩赏,笑道:“黑田屋的收藏,现在连一介轿夫也搞到啦!”十郎正乐得手舞足蹈,那边土之助气急败坏地跑了回来。颚十郎问他是否找到狸猫?谁知土之助哭丧着脸回答:“还真是找着了,可那狸猫美人她死啦!”由土之助带路,两个轿夫赶到离丰岛之冈不远的护持院原。看热闹的人群已经在那里围了一小圈;几个拿六尺棒的下级捕吏站成一圈负责维持秩序。颚十郎认出现场里面一个北町奉行所的熟人,大声高呼:“账本!”正在检查尸体的一位与力长官(注九)闻声抬头,招手示意让颚十郎和土之助过来。阿古十郎与这位是老相识;而土之助则是和他初次见面,少不得要引见一番。却说此人名叫小鹿俊夫,早些年十分活跃,是位让黑道人物头痛的厉害捕头。可惜后来他操劳过度害了胃病。加上老婆孩子一大堆,一家人身体都很差。小鹿先生经常缺席请假,变成了无法升职的“万年同心”。有一次颚十郎的好友“瘦松”神田松五郎主动把提升机会相让,才使这位前辈当上与力。小鹿俊夫的绰号是“账本”。据说刚入行的时候他常忘记细节误事,便养成了随身带账本记录的习惯。有时他还会去墓地向死去的同事报账说:“某人啊,你生前一直记挂着的那桩案子终于破啦,和你当时推断的完全一样。请你安心成佛吧!”因为他身体不好,又是长官身份,大部分时间要呆在奉行所忙着写文书报告,这次到现场勘查实属罕见。小鹿俊夫见到颚十郎、土之助二人,劈头就问可曾查到瘦松的下落?

 

原来那松五郎虽然热心豪爽,但是宁死不肯服输。元旦时竞争对手南町奉行所的与力三好大介被人毒死,牵连到北町奉行所管档案的“例缲方”小吏松平义理。因为有人诱供,造成义理先生和三好大介的寡妻炎阳夫人被诬陷为通奸谋杀犯,结果双双冤死。松五郎为此事愤而辞职。不过此人并未回到老家小金井村,而是留下书信出走失踪了。作为得到过恩惠的同事,小鹿俊夫比其他人都更急着打听瘦松的下落。两位轿夫此时则更关心地上的尸体。只见昨夜的那位狸猫姑娘侧卧在草地上,浅红色的和服已经被血染黑。那女子双眼圆睁,死不瞑目;手脚都伸展张开,似乎还在努力奔跑。土之助看得心酸,忍不住自语道:“虽说给抬轿子的假钱是你不对,但是这报应也来得太惨啦!才搬了家就夜里一个人出来玩耍,结果被狗追上咬死,还真是可怜哇!”然后像和尚似地念起佛来:“南无顿生菩提!南无顿生菩提!”小鹿俊夫插嘴说:“颚先生你这位朋友在胡扯些什么啊?这姑娘很明显是被歹徒跟踪追杀到此,在搏斗中寡不敌众,最后被乱刀砍死的呀!”看土之助不相信地瞪着自己,他连忙指着尸体说:“你若不信,且看这个:此女甚是刚烈,反抗时咬掉对手一只耳朵,现在还留在她嘴里呢!”在土之助低头察看之际,俊夫对颚十郎苦笑道:“你是不是觉得奇怪,这么普通的案子会轮到与力级别的官员来察看现场?”原来从去年秋天开始,日本境内自西向东出现了一阵假钱风潮。先是商人集中的长崎,接着是名城大阪,然后是京都,最后是江户。到处都有人使用灌铅镀金的假小判。这些假币制作相当精细,不是行家很难看破。结果就连幕府将军的御用木材商人、绰号“万和”的万屋和助都被骗收到数百两假金币。甚至还有人被骗后为此想不开轻生自尽了。本月正好轮到北町奉行所当班。为了万屋被骗一事,颚十郎的舅父、市中取缔方(搜查部长)庄兵卫气得吹胡子瞪眼,发动全部人手四处寻找线索。出了命案要去现场勘察竟没人可派;正巧御医椿斋又跑到乡下喝喜酒去了。最后堂堂与力长官小鹿俊夫只得亲自出马验尸。

 

颚十郎正想开口,那边土之助突然大叫起来:“喂,这个狸猫身子下面还压着金币呢!”十郎和俊夫连忙低头察看,果然发现女尸身下露出几枚金小判。捡起来细看,乃是当代将军家定大人继位之初(1837)开始发行的天保小判,背面均有保字印记。只见颚十郎一手拿着金币,一手捡起块石头,用力将两者相对摩擦起来!片刻之后他举起金币向小鹿俊夫说:“还找什么啊,假钱就在各位眼前!”只见金小判磨损的缺口处露出了暗灰色的铅芯!见两人仍旧莫名其妙,十郎只得解释:“每天半夜出门,雇轿子去丰岛之冈的乃是一伙从大阪、京都那边赶来购买伪币的假钱贩子!”听两位轿夫讲过狸猫搬家的故事,小鹿俊夫不由大喜:“真是太巧啦!既然知道目的地乃是丰岛之冈,待我向上司请示,调兵搜索……”颚十郎连忙制止:“所谓搬家,当是因为假钱作坊位置暴露被迫转移,还没有来得及通知所有买家。他们把新地点选得偏僻,应该是为方便做好伪装。而且每晚只接几笔买卖,还杀人灭口,显然有所提防。人多势众也未必能找到!”颚十郎提议先由他和土之助去丰岛侦查一番,三天后再去联系奉行所市中取缔方采取行动。此外十郎还请与力向舅父大人捎口信,停止盲目搜索,集中人手去抓他见过的假钱贩子。俊夫连连点头答应,临别时又突然一拍脑门说:“瞧我这记性!这狸猫和假钱之间还有关联呢!”他在账本里找到相关记录指给众人看。原来上方地区(注十)现在普遍把假钱叫做“狸猫”。一开始可能只是江湖暗语黑话,随着那一带假币泛滥,连普通老百姓都这么叫了。颚十郎像拉小孩一样牵着土之助的手,连哄带骗才将他带离现场。围观者小声议论:“想不到威猛如同鲁智深的汉子居然是被害者的丈夫啊!这下凶手可要倒霉啦!”阿古十郎一边走一边抱怨:“我说土之助大人,你今天的表现也太反常啦!”土之助捏着鼻子说:“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一见钟情吧:现在我闭上眼睛就能看见狸猫姑娘朝我笑呢!”十郎摇头叹息,只得拖着他继续往回走去。

 

因为土之助举止失常,恐怕今天轿子是没法抬了。颚十郎索性拉着他满街乱逛,傍晚时分又来到了白金町。因为两人一直在外奔波,早午饭都没有吃,这会儿已经累得走不动啦。阿古十郎敲着额头说:“我倒忘记了一件大事:如果今晚没有轿夫去狸穴坂做生意,反而会打草惊蛇啊!”他坏笑着找准方向,拖着肚子咕咕直叫的土之助来到当地有名的饭店“泥鳅馆”。这是一座用长屋宿舍改建的店铺。一半是对外营业的门市;另一半则是伊势轿子帮的会馆。时间久了已经搞不清是先有饭铺还是轿子帮?此时正值饭点,“泥鳅馆”屋檐廊下停满了空轿子。饭堂里面人声喧闹,有十几名年轻力壮的轿夫正在吃晚餐。颚十郎和土之助挤进店去,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角落上的空位子。土之助发觉周围都是生面孔,正想问话,颚十郎已经威风十足地点起菜来:“姐儿,来一份泥鳅柳川锅(注十一);每人再上一碗饭。咱们都快饿昏啦!对了,知道你家没有滩五乡的名酒,就来一升本地产的‘鬼菱’清酒(注十二)好啦!麻烦请先上酒,我这位朋友都快渴死啦!”土之助看清此处乃是伊势轿子帮的营盘,心想阿古十郎倒会挑时间报私仇,既然来打架不如先吃饱了再说。两个人低头大嚼,就着柳川锅连吃了五六碗米饭;把“鬼菱”酒喝得瓶底朝天。吃完把账一算:这顿饭居然吃了五百个铜子!土之助用眼光示意可以动手了;颚十郎悠闲地靠在坐垫上,斯文地说:“姐儿,你家老板可在店中?若在还请他过来说句话!”一个年纪轻轻、穿着朴素轿夫衣裳,却摆出黑道老大派头的少掌柜疾步走来,嘴里质问着:“哪里的同行跑来搅局?难道从柳川锅里吃出金子来了不成?!”颚十郎回答:“金子我有,忘在家中。这一顿还望老板请客!”掌柜的本来长得不错,却抽鼻瞪眼摆出难看凶相:“那就是想吃白食喽?竟敢到伊势轿子帮的店里来撒野!”见四周的轿夫站起围拢过来,土之助抄起空酒瓶就要开打,颚十郎却一把将他拉住,嘴里说着:“跟你这种小角色没得说,叫你们老板出来!”

 

在紧张的气氛中,伊势帮的老大终于露面了。这是位满脸横肉的矮胖壮汉,四十出头年纪,秃脑壳反射着烛光。黑色和服下面是卷起的轿夫短裤,露出两条长满汗毛的粗腿。他故作威严地咳嗽一声,摆出黑道谈判的架势。阿古十郎有意大喊:“秃头你这家伙真不够意思!当年被人诬告吓得躲在后街长屋里做缩头乌龟。要不是我出手帮忙澄清一切,你早就饿死在传马町的大牢里面啦!”秃头帮主不愧是老江湖,认出来人是高官“火狮子”庄兵卫的外甥、各地下人长屋里闻名的颚先生,知道得罪不起。他立刻换上笑脸喝退手下,连声命令重整杯盘再上酒菜,边吃边谈。颚十郎仗着酒兴把狸猫搬家的故事添油加醋地讲了一遍。最后解释说自己和同伴一口气抬了十天,实在是累坏了。打算把这桩好买卖转让给人多势众的伊势轿子帮。见秃头帮主半信半疑,颚十郎趁热打铁,表示今晚自己留下当人质;让土之助和少掌柜抬轿子去狸穴坂,真假一试便知。将近半夜少掌柜和土之助抬轿归来。见他们每人真的拿到一两金小判,秃头帮主乐得口水直流,胖脸几乎笑成一朵花:“难得二位如此仗义,把一年上百两,不,是数百两的大生意让给咱们,实在是太感谢啦!以后若有用得到的地方,只管招呼一声,本帮上下人等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这天深夜,颚十郎与土之助如同打了胜仗的武士,扛着轿子满载而归:新轿子本身就是伊势帮赠送的,坐垫上堆满了各种礼物。有两升木桶装的“鬼菱”清酒、腌鲸鱼肉、水煮蛋、柴鱼干、豆包、丸子串、野猪火腿,甚至还有一件女人穿的绸缎和服!两个人哼着浪人小调回到借宿长屋,却不防有人幽灵似的跟踪而至。到了早上,佐久间町后街长屋里的佣工们起床后大饱眼福:两顶轿子停在门外;玄关地上摆着一堆吃的用的有的没的。颚十郎豪爽依旧,留下轿子、酒和一小部分礼物,其它东西都散发给长屋里的杂工们了。不知道那天某老爷看见自家女佣叼着丸子串来上班心里是何想法?颚十郎自语说两个人只能抬一顶轿子,既然自己有了伊势帮赠送的轿子,那顶租来的四手小轿可以还给轿子铺啦!他便出门去找保人办理归还手续。

 


土之助昨晚累坏了,又多喝了些酒,宿醉难醒,躺在地板上呼呼大睡。突然觉得一只耳朵奇痒难忍,他只得努力睁开眼睛。一看之下差点吓得晕倒!只见有位浓妆艳抹的年轻姑娘,头上梳着岛田髻,斜插平打银簪;身上根本没穿衣服,用昨晚当礼物收下的漂亮和服遮住要害,正调皮地对着他的耳朵吹气呢!土之助几乎是倒立着一跃而起。他顺手去扯被子,没想到却错抓了那件和服,面前的女人身体一下完全暴露出来。搞得这个关西大汉呆若木鸡,动弹不得。那女的毫不在乎,伸出纤细的手指点着土之助的鼻子:“喂,抬轿子的师傅,才几日未见就不认识人啦?那天还送我去过丰岛之冈呢!”土之助吓得双手合掌举过头顶:“南无顿生菩提!狸猫姑娘,不,狸猫奶奶!你生前是活神仙,死后是厉害鬼!看在我为你去黄泉念佛超度过的份上,还请别来找我!”那姑娘正得意地连声浪笑,冷不防一只木履飞来,正打在她头上,居然把这个女鬼打晕瘫倒在地。土之助一脸迷惑地发愣,颚十郎走过来捡鞋:“可真危险啊!幸好我因为忘记带图章中途折返。看清楚了,装幽灵光着身子这招倒很聪明,但她额角被打中的地方流血!这哪里是死去狸猫的鬼魂?”接着他在地上和服里一阵乱摸,翻出一把像曲尺那样折叠起来的忍者长刀,把土之助吓得直吐舌头。颚十郎用和服把姑娘包裹好,叫土之助取来晾衣绳,捆得如同粽子一般。随着劈头浇下一瓢凉水,那女子终于幽幽醒来。井水冲掉了脸上浓妆,颚十郎和土之助认出来人,不由心里叫苦:“怎么是她?”原来此人竟是上次他们在乱波村放虎归山的女刺客阿节(见第六卷)。阿节见身份暴露,索性坐起来。摆出一副听天由命的无赖表情,嘴里说着:“都是你们两个,干什么不好,偏偏去抬轿子,害我失去好友!我跟你们没完!”颚十郎扬起大下巴:“这丫头报仇居然找错对象!我劝你老实说出一切,不然将你当小偷绑在树上用石块砸!”阿节觉得这副模样太丢人,只得改口说:“想知道其中缘故,就得先给本姑娘松绑,然后跟我去见一个人。”

 

在田村町一栋三层小楼里,颚十郎和土之助终于见到了那些“臆想币”的发明作者 小田部市郎(注十三)。此人比想像中年轻,大概三十多岁。长相并不俊美,算是五官端正(反正比十郎好看!)。市郎身穿一套干净的浅绿色和服,双目如同洪炉般炯炯有神。可他发髻散乱,胡子拉茬,身上散发着霉味,一看就是位长期住家的文化人。阿节一回来就忙着为小田部先生准备早饭。虽只是茶泡饭配酱菜,但他吃相很文雅,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来。颚十郎和土之助看着主人用餐,听坐在一边的阿节讲起故事来。话说阿古十郎当初放过阿节,让她去向刺客集团浪人组头目捎信,别再打村里宝藏的主意。阿节本来不笨,哪里会跑回去自寻死路?幸好她事先从宝藏里面偷取了一部分,存在江户的地下钱庄里面,算是留了条后路。阿节手里有钱,便决心在江户城里隐居下来。一个偶然的机会,阿节遇上了江户商人之女阿坚,两人很快就成了好朋友。阿坚大名为栗原坚子,是江户城中负责交换各种货币、居中牟利的“两替”商人之女。她曾在将军大奥(后宫)里担任御犬子供(注十四),那时刚巧服役完毕,重获自由后正想找人合伙开一家和服店。两个好朋友一拍即合,由阿节拿出大部分本钱,在田村町租下店面。时间一长,难免有些存货和布料积压,一楼的店面不够用了,她们便找房东商量,打算把楼上两层也租下来。房东太太表示最上面的阁楼从不住人,当货仓正合适。但姑娘们打算搬到二楼住宿恐怕难以如愿。那里住着一位怪人,连续不动窝地在同一个地方租房住了十年。每次房东想让他搬走,他就表示已经把此处地址留给很多人,怕搬家后客户找不到自己失去信用。其实这么多年根本没有半个人登门找他。此人便是小田部市郎。阿坚和阿节搬来开店时特地去拜访了这个怪客,果然搬家提议又遭到断然拒绝。

 

姑娘们回店后商议对策:阿坚想付一笔钱劝他搬到附近其它地方去住,大不了真有客人来时代为指路就是。阿节不愧是刺客出身,说哪有那么麻烦啊?只要阿坚你有胆量肯帮忙,一个晚上足够把人杀掉再伪造自杀现场啦!阿坚反对说自己觉得自封铸造师的小田部市郎并不像房东太太说的那样疯傻痴呆,而是个怀才不遇的人物。她听父亲说过,手艺高明的铸造师可以让铜钱变得比金币更惹人喜爱。身为“两替”商人之女,她决不会为这点小事去谋害铸币匠人。阿节想独自把此人除掉,便假装被朋友说服。商量的结果是两位姑娘先把货物搬上阁楼,然后各怀心思挤进二楼和那个怪胎一起住。出乎意料的是,平时沉默寡言的小田部先生却和阿坚找到了共同语言。他们俩都熟悉钱币,讲起表幕、肉好、轮廓、幕内之类的玩意儿(注十五),滔滔不绝。却让阿节如坠迷雾之中,完全不知所云。那位自封的铸币师傅高兴起来,便会把自己设计的“臆想币”铺满榻榻米地板,向女住客们讲解钱币的特征、评判优劣。阿坚渐渐地对市郎友好起来,甚至还给他出主意,想办法把“臆想币”推销出去变成真正的流通币。一开始她认为市郎太不修边幅,所以才会被客户讨厌。于是阿坚开始给小田部市郎裁缝打扮,但除了让他外观变漂亮了一点,并无其它作用。有一次阿节自作聪明,提出应该先制做一些假钱,等流通起来闯出名声后再设计新币。小田部先生立刻跳起来连声反对,他表示就如武士最看重的是荣誉而非生命;工匠的信用远比手艺贵重。为了让这两位朋友明白假货的危害,市郎还讲了个寓言故事:从前京都附近的大和国有一对夫妻开了一间酒店。因为自家酿造的米酒味道香甜,结果生意极好。一次丈夫出门办事,妻子自作聪明地往酒里掺水,收入比平日多了一贯(一千文铜钱)。丈夫回家后她向其炫耀。当丈夫的跌足叫道:“你这个蠢材!居然把生意人最重要的信誉用一贯钱就出卖了!”结果因为弄虚作假,这家酒店很快就倒闭了。

 

小田部市郎越说越激动,提起自己的身世:他出生于没落贵族之家,十五岁立志要当钱币铸造师,一直单枪匹马地努力奋斗。每当他信心满满地带着样品出门推销,却总是四处碰壁。时间一长,别说没有客商朋友理睬,就连自己的父母也失去耐心,和儿子断绝了往来。阿节和阿坚在楼下开店的时候,市郎已经为了自己的梦想顽强地挣扎了二十年。可惜现实无情,小田部先生一直没能推出自己的作品,逐渐连衣食温饱和每月房钱都难以应付了。正因为已经没有钱印新名刺(名片)改动地址,为了维持信誉他才一直顽固地拒绝搬走。阿节倒还好,阿坚却感动得当场痛哭起来。后来阿节发现阿坚竟然喜欢上了这个没前途的顽固男人,便决心为了好友的将来尽快下手将他除掉。和口若悬河、喜欢开玩笑的阿坚不同,阿节可是个说干就干、心狠手辣的人物。她先是借口天冷在浴室生起炭炉,打算用毒气把铸造师干掉。谁知道小田部先生看到一炉好炭,高兴得眉开眼笑。他连澡都不洗了,直接拿炭去融化金属铸钱去也。阿节为收尸故意最后一个洗澡,结果水变凉得了感冒。接着阿节打算从背后把市郎从楼梯上推下去摔死。可惜她经验不足,不知道推人之前先要把被害者打昏。市郎摔倒时下意识抓住了阿节的衣袖,两个人抱成一团滚下了楼梯!结果小田部先生只是手脚轻微擦伤;而阿节却摔崴了腿,反而要靠市郎背回楼上养伤。有一次阿坚因为姐姐要远嫁神户,需要离开住处几天。阿节认为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决定当晚直接去把小田部市郎杀掉。阿节闯进男子卧室行刺,拿着短刀逼近,打算直接割破市郎的喉咙。本来背对着房门侧卧的市郎突然翻身,居然一把揪住了阿节持刀的手腕!女刺客吓得魂飞魄散,以为遇到了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虽然铸币师的手腕十分有力,但他眼睛却闭着,嘴里在说梦话:“阿坚、阿节你们可不能丢下小生一走了之啊!连父母都放弃了我,幸亏你们出现后我又重新燃起了希望,拜托不要走啊!”原来市郎竟在做噩梦。

 

阿节只得把刀丢掉,拼命去掰对方的手腕。谁知道市郎经过二十年锻炼的手劲是如此之大,怎么也挣脱不了。阿节暗骂自己太笨:干吗把刀丢掉,干脆给他手腕一刀不就松开啦?(真是狠角色!)连忙俯身去找刀。那边市郎在梦里看见阿坚、阿节抽身要逃,大叫着追去……等到天光大亮,小田部先生醒来发现阿节被自己压在身体下面气得发晕。两人还有一番对话:“阿节姑娘你梦游啊?怎么跑到我这里来睡?”“你这家伙才梦游呢!人家好心好意来叫你起床吃早饭,你却拉住人家的手,还欺负人家!”“哪有这回事啊!阿节你千万别误会啦!”“你这家伙看着老实,原来也不是好东西!听好了,今天不许你吃饭,先给我去打扫浴室厕所,然后去阁楼往店里搬货!……”阿坚回到店里,吃惊地发现从来不干家务活的小田部先生居然勤快起来;阿节对他的态度也有所转变 比以前友好亲近多啦。说到这里,小田部市郎已经吃完饭,插嘴接着讲下去:他们三个人当中最聪明的还是才女栗原坚子。阿坚读过很多书,讲话时引经据典,连市郎也辩不过她。阿坚曾经说过一本名叫《货币职能论》的书里写到钱这东西时有时无。流通循环,是为常理。如若长期淤滞于一处地方,则为脱离正轨的异常情况。现在日本境内金银矿产逐渐衰竭,按道理金银价值应该上升才对。但是因为幕府改革改铸新币时故意降低金币的含金量,反而造成金银贬值,假币乘机泛滥。作为以兑换货币为生的“两替”商人之女,阿坚对假币深恶痛绝,她经常说:“真的斗不过假的;有才能而被埋没。这不符合天理,太不应该了啊!”等阿坚意识到阿节和自己一样喜欢上了铸造师市郎时,阿节已经用行动来赢得对方的好感。为了让心爱的男人有一份俸禄收入,阿节拿出积蓄,为小田部先生在民部马役所买了个小官位。当时市郎趁兴设计出了“南部马市”金币,但手头根本没有黄金作为原料。阿节很大方地把自己从村里偷带来的古代金币取出,任由铸币师融化后再铸成新的“臆想币”。

 


颚十郎听到这里不由动容:“阿节你还真大方啊!要知道你从村里带出来的乃是两百年前统一天下的丰臣秀吉下令颁行的天正小判,含金量比现在流通的各种德川幕府小判要高多啦!”阿节含情脉脉地盯着小田部先生:“既然爱上了,就索性付出所有。这些身外之物又算得了什么?!”十郎不由暗暗点头:当时是害怕死拼不能全身而退才放走了这女刺客。没想到阿节居然变得如此温柔多情,人啊真是难以捉摸的东西!市郎伤感地朝阿节回望:“都怪我梦想成真高兴得过了头,居然搂住阿节亲了一口。结果阿坚吃了醋,坚决要搬走啦!”阿节也难过起来:“我还记得阿坚经常把市郎的作品当真钱拿去买东西雇轿子,以此希望有人能注意到他的才华。那天阿坚临走时特意很正式的告别说:再见了,能遇到你们真是太好啦!我就觉得心里一紧,果然就此永别!她一个外行人跑去侦察假币作坊,那根本就是去自杀送死啊!”市郎从怀里摸出一枚“南部马市”说:“为了做出一枚新钱而失去一位知己。我真的不甘心啊!”他居然把那一两黄金从窗户丢了出去!望着这对情侣的凄惨模样,土之助已经忍不住要哭了。颚十郎正思索词句想说些安慰的话,有个人突然从楼梯口探头上来。他就如同冬眠刚醒的土拨鼠,眯着小眼睛把坐在二楼地板上的人挨个看了一圈。小田部市郎以为是楼下和服店忘记关门来了客人,便打手势请他上楼。没想到来人还带着两名随从,三个人鱼贯登楼坐下。这位怪客年纪在四十岁开外,穿着华丽的丝绸长袍,白净脸上留着小胡子,发髻滑稽模样古怪。两位随从长得很像,搞不好真是孪生兄弟。他们腰间佩戴与日本刀完全不同的宽刃唐刀。有趣的是两个人都像孕妇似的挺着大肚子。为首怪客认准了市郎,用很刻板的方法行了礼,操着腔调古怪的日语说道:“在下乃是来日本观光的外邦人,久闻贵国盛产黄金,没想到走在街上会有金币飞来,正好打中我家侍从的头……”土之助没好气地说:“飞来横财啊!还不快拿回家去,跑上楼来干什么?难道要物归原主不成?”

 


怪客从袖中拿出那枚“南部马市”臆想币,爱不释手地抚摸着:“在下乃是安南人(越南人),在贵国渡过童年,日本名为平成田贯……”这下土之助大叫起来:“老先生您也是狸猫(注十六)变的啊?”搞得宾主双方都瞪着他发楞。颚十郎在土之助光头上敲了一记,然后举手示意客人接着讲下去。平成先生咳嗽了一声,继续说道:“此次在下受安南国王委托,东渡日本,正是为了铸造新钱一事……”原来安南与中国自古通过所谓茶马古道进行边境贸易,因此国内一直流通中国钱币。安南虽小,领土北部与云南接壤,直指中国南疆腹地,因此引来了法国殖民者。法国人要求在红河流域自由贸易,并逼迫当地人放弃中国钱币改用他们制造的金路易洋钱。而红河上游一直是中国境外部队(即太平天国余部黑旗军)的地盘,那里抵制使用法国钱币交易。安南夹在清廷和法国两强之间,生意难做,两边受气。最后安南国王听取大臣建议,决定自己铸造新钱流通。谁知道国内富商、工匠大多是华人,铸币厂造出的样品和清朝钱币几无区别……于是大臣平成田贯受命前往日本寻找高明工匠,设计全新的货币。平成先生捧着“南部马市”高兴地说:“没想到这位铸造师如此厉害,居然提前把样品做好啦!好一个南部马市!正符合茶马古道的地理位置;安南国王使用的年号是天明(注十七),这个圆型两侧带月牙弯的设计正好日月并存,就是汉字里的明字啊!……”老先生越说越激动,俯首行礼道:“拜托匠人先生,务必将此钱的设计以及铸造模具都卖给在下!”小田部市郎激动得两眼放光,说话声音打颤:“您,您真的要买下敝人设计的钱币?”平成老先生连忙点头,并用越南语命令随从。那两人伸手去掏肚子 原来每人都在腰上绑着一个大包袱。平成田贯一本正经地说:“安南是个小国,只能以区区二千两黄金作为酬谢。还望工匠师傅不要见怪!”土之助望着地上堆成小山的金币两眼发直,已经快要晕倒。颚十郎灵机一动,急忙说:“购买设计的事好说。不过这位小田部先生原来是为我国民部金藏(铸币厂)设计钱币。还须平成先生写一封公函,将此事解释一下。”平成田贯不知这位大下巴谋士只是个轿夫,赶忙连声答应。颚十郎示意阿节快去准备笔砚纸张。

 

那边一直沉默着的小田部市郎突然开口:“敝人还有个条件!”在场所有人都静等市郎开口,想知道这位被埋没了二十年的失意人才会提出何等要求?市郎问:“按照惯例,铸币师有权给作品起小名或者绰号,不知道对此安南方面可能接受?”平成先生斟酌着回答:“只要不是印在钱上流通的东西,一切都好商量!”市郎拿出“南部马市”的铸造模具,表情复杂地说:“敝人将此钱命名为坚子!”别人还好,正在磨墨准备信纸的阿节忍不住低头抽泣起来,大滴的泪珠流淌到砚池和桌面上……土之助仍旧望着那堆金子发楞,自语道:“天下竟有如此巧事?把一两黄金丢出窗外,能引来两千枚金币?!”平成先生把信写好放在桌上晾干,正听到此话不由微笑着掏出一物:“年轻人,世间万事皆是因果啊!”他手心里赫然是一张又旧又脏的名刺(名片)。“九年前,在下作为安南使团随员到九州太宰府(外交部)查验更换护照,正好遇到小田部市郎阁下向那里的官员展示自己设计的‘海上通宝’。那钱铸的真是漂亮啊!可惜那位太宰府官员是个不通此道的赳赳武夫。他把市郎先生轰走后把这张名刺揉皱随手丢掉。却被在下偷偷捡走。可惜在下当时官卑职小,无法帮忙。不过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小田部大人还住在同一个地方坚持设计啊!今天要不是那枚金币飞来,我等还以为这里已经变成和服店了呢!”这下轮到小田部市郎淌眼泪了。平成田贯一行收下“南部马市”金币的样品、模具以及一些文字资料,欢天喜地拜别而去。小田部市郎和阿节相拥而泣;土之助依旧坐在那里发愣;颚十郎小心地收起安南使臣的公文,大声嚷道:“现在还不是喜极而泣的时候啊!各位,我们还有两件大事要办:先是要为坚子小姐报仇,捣毁假币作坊;然后要让小田部市郎设计的钱币在全日本流通!”和土之助起身告辞之际,十郎突然发现墙板上挂着一张横幅,上面竖写着“鬼手神功”四个汉字。字迹歪斜简直不成样子。难得的倒是偏偏还能看懂。阿节红着脸表示自己是刺客出身,本不会读写。市郎和阿坚轮流教她读书写字,这丑陋的字幅是她的第一份书法作品,身为师傅的小田部市郎执意要将它裱起来当装饰。颚十郎抚掌而笑:“真是太巧啦,这种字正是我计划中需要的啊!”

 

第二天中午,茂森町的“黑千代”酒店里,一位衣着华丽、外表黑瘦的男子正在独自喝闷酒。突然有两个人一左一右夹着他在柜台边坐下,其中一个长着大下巴的家伙把带来的两升酒桶往桌上一摆:“瘦松你小子让我们好找啊!幸好整个江户城里所有的长屋里都有我的眼线。早就猜到你辞职出走后是被万屋和助收留下来当食客啦!”绰号“瘦松”的神田松五郎白了他一眼:“被你们找到又如何?只要元旦那件冤案不平反昭雪,我就不回奉行所去!”颚十郎调皮地眨眨眼:“谁要你回去干同心捕头啦?你要还当我是朋友,喝完这桶酒跟我抓狸猫去!”瘦松怀疑自己喝醉了:“啥?狸猫?”颚十郎存心要把他搞糊涂,答非所问地说:“听说你笛子吹得不赖,可知道有一种葛西小曲是怎么演奏的?” ……又过了一天,吴服桥的北町奉行所番屋里,与力长官小鹿俊夫亲自引路,带着三位客人来见刚抓到的犯人。那年轻犯人一身老字号店铺少东家打扮,白净脸上长着一对大眼睛,正是最早雇轿子去丰岛之冈的假钱贩子!颚十郎一上来就摸着下巴笑道:“狸猫老板别来无恙?或者我应该叫你觉然和尚才对?本来只觉得阁下眼熟,回忆起来是你多嘴自己露出了破绽。首先你掏钱雇轿子的时候随口说了句买定离手。那乃是赌徒下注时的口头禅。然后你假扮和尚时胡扯什么三百三十条蛇;这次又来三百三十只狸猫。你小子还真喜欢这个数字啊!”那假狸猫见被熟人认出,立刻如同泄气的皮球瘫软下来。此人真名三郎太,本是露月町说书场的暖场(初级入门弟子)。因为好赌成性,被海盗拉去扮演假和尚,骗钱的同时掩护谋财害命的勾当(见第五卷)。案发后因为他只是个小角色被从轻发落:在牢里关了几个月就被释放了。没想到此人依旧恶习不改,成天混在地下赌场里。输光当尽后又被假钱贩子拉去入了伙。原来京极能登守的管家是假钱制造集团的头目。狸穴坂那一带本来有很多荒地,正适合设立地下作坊。因为这些江户假币制作精细,很多人特地从西边的长崎、大阪各地赶来订货。

 

谁知道后来有人开始在荒地上盖房定居,人多眼杂,奉行所方面对假钱作坊的存在有所察觉。不得已组织只好将作坊搬到更远更荒凉的丰岛之冈去了。三郎太的任务是给全国各地来的客户当向导,指引他们去新的地点。这小子倒很聪明,编出了狸猫搬家的怪谈故事,让客商们夜里自称狸猫雇轿子去新地点接头交易。虽然三郎太招认了自己知道的一切,但连他也不知道假币作坊的精确位置。估计外地客商被鼓声引导前往的交易场所和假币工厂也不是同一处地方。三郎太竟然还记得阿坚:“那姑娘自称是从神户来的客商。因为假币贩子很少有女的。那天我特意留心盘问了一番。她倒是对答如流,很是精明。不过我后来听说此人是公家密探,因为急着打听作坊位置而露出马脚。企图逃跑时被老大雇佣的保镖斩杀了。”颚十郎逼问假币集团老大到底是谁?三郎太苦着脸说:“我负责给人做向导,只想从那个管家头目那里拿钱便是。哪里管得了那么多?不过某次有个老客商讲漏了嘴,说这位幕后老大的绰号叫什么‘鱼头’来着。”颚三郎对瘦松说:“不出所料,对方果然防备严密。看来只好靠兵法来一决胜负啦!”从第二天开始,江户城的各处下人长屋传出了古怪流言:不知何故,有一群虾夷(北海道)狸猫远道而来,定居在丰岛之冈的树林草原里面。它们不但会拿肚皮当鼓敲,还会演奏人类乐器呢。在丰岛那边每晚都能听到奇妙有趣的狸猫小调,如此人间奇观,可不能错过啊!江户人爱凑热闹可是出名的,这次正中下怀可不得了:山手地区的本地居民就不用说了,甚至有人带着便当从日本桥和浅草町大老远地赶来。男女老少成群地坐在草地上欣赏狸猫演奏。那儿的葛西小调真是俏皮有趣,悦耳动听啊!发展到后来,原本没有人迹的丰岛之冈每晚人满为患,想掉头转个身都困难。还有人在周围摆上摊位兜售零食小吃……真像庙会那样热闹。其实每晚坐在林间空地上卖力吹拉弹唱的正是颚十郎、土之助和瘦松这三个假扮狸猫的人类。

 

到了第三天晚上,终于有三名浪人武士冲进草丛对这支狸猫乐队挥刀便砍。颚十郎等人早有防备,立刻反击。阿古十郎见为首的浪人只剩一只耳朵,使出一刀流“独悟剑”,干净利落地砍下对手另一只耳朵,痛得他抱头满地打滚,束手就擒 总算是为死去的阿坚报了仇。土之助用“过肩摔”柔道招式把对手直接丢到了树枝上。瘦松的对手是个大个子,满以为可以轻松取胜。神田松五郎可不好惹:他趁对方猛扑过来,闪身躲避的同时脚下使绊子,让那大家伙摔得半天爬不起来。狸猫小调中断就是约定的暗号,伪装成摊贩的阿节以及混杂在听众人群里的万和家保镖一起跑来接应。大伙押着三名俘虏,顺利找到了假钱作坊。原来这伙歹徒里有人是盗墓贼出身,他们挖地道进入一座巨大古坟,将其掏空后改建成地下铸币厂。那边小鹿俊夫也带人将管家头目捉拿归案。可惜的是每晚在古坟深处破庙里指挥交易的鱼头老大事先得到消息,从另一条秘密地道逃跑了。这次御用木材商万和屋自己出手破获假钱作坊,让奉行所的官员们大失脸面;而老百姓却欢欣鼓舞,像过节似的大肆庆祝了一回。又过了几日,小田部市郎带着一枚铜钱和阿节的亲笔信来长屋拜访颚先生。市郎一本正经地向阿古十郎报告:那笔钱对方已经接受了。颚十郎大喜:“看来万事俱备,要刮东风喽!”这天早上将军大人按计划要到汤岛神社参拜祈福。大奥(后宫)里的宫女们忙得团团乱转。好不容易侍候将军沐浴洗漱完毕,一大群女人簇拥着送走将军,大奥侧门外一批男仆侍从急忙接驾,带将军去中奥(注十八)更衣。按惯例只有御坊主(注十九)紧跟着将军大人从大奥一直走到中奥里面。因为毕竟是女儿身,在将军更衣的时候,御坊主跪坐在拉门外侧。顺便检查伺候更衣的衣纹众送来的衣服,防备有人私自传递物品。

 


这位当差多年的老宫女今天却紧张得面色发红,手心冒汗。前天上午,不知是哪个嫌破产不够快的疯子派人冒充宫女来拜访她。表示只要找机会偷偷将一封书信和一枚铜钱塞进将军大人的衣服里,就送她二千两金小判作为酬劳!而且只要她肯答应就当场先付一半,剩下的一半事后付清!二千两啊!好大的一笔钱呢!自己身为将军的捧剑侍从,表面上风光,实际上只是个成天跟着人家看后脑勺的小角色罢了。在大奥服务二十多年,眼看就快退休了,却只有几百两积蓄,刚够在江户郊外买坟地的。到头来怕是要住进尼庵了却残生了。这二千两到了手,那就完全不同啦!可以在江户城里买府邸,雇厨子佣人,养条可爱的看门狗,甚至去找个会疼人的好老公!不知道搜检夹带时反过来塞东西是多大罪名?管它呢!为了二千两,为了引退后的幸福生活,豁出去干吧!……参拜队伍出发后,随着轿子的晃动,幕府将军昏昏欲睡地胡思乱想着。真是的,好不容易病刚好,就被宫里那伙人逼着出门露面,说是必须稳定民心。而那些人当中居然包括自己的母亲。想起来真是伤心啊!普通老百姓生了病可以请假休息,可堂堂的一国之君就连装病都办不到啊!这次出门若是着凉又病倒了可怎么办?居城离汤岛神社路可不近,希望那个老仆人按习惯把小说藏在坐垫下面,否则就无聊死啦!哎,这是什么?将军只是顺手一摸,居然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书信和一个小纸包来。这怎么可能?难道自己真的老了,会把公文忘记在衣服里面?可是礼服每次脱下后和穿以前都要清洗检查的啊?幕府将军随手展开连续对折的信纸,忍不住皱起眉头:这字写得也太差劲啦!活像一群蚯蚓在爬。不过反正闲着没事,将就读一下吧?谁知道信的内容倒很是有趣,将军大人的眉头逐渐舒展开来。读到最后堂堂将军忍不住笑出声来,把抬轿子的四位轿夫和两边扶轿子行进的侍卫吓了一跳。

 

怪信的内容如下:“吾乃狸猫阿坚,有事上书将军,还望见谅!常听老一辈讲,人类是既聪明又愚蠢还可怜的动物。能够发明钱币人真是聪明呃!钱的材料先是选用漂亮的珍珠贝壳,然后是金银铜铁之类的金属。不过有些人为了金钱抛弃良知,自相残杀,真是比猪狗还愚蠢呢!我等狸猫一族天生喜欢挖掘人类的宝藏:那些古代钱币铸得实在漂亮,埋在地下生锈太可惜啦!现在的钱币却大多粗制烂造,甚至还有灌铅假币。你们人类凭什么管假钱叫狸猫啊?真是气死本狸啦!好了,好了,还是赶快言归正传:阿坚我虽然辈份年龄都还小,但因为是雌狸猫,深得家里长辈和兄长们的宠爱。学会变化人形之后,我开始在江户城里四处游逛,江户城可真大,好热闹啊!这里有各式各样的人类,更有各种美食!我也会用叶子变钱之类的戏法,不过就算做狸猫也是要讲信用的。我可是从小就学会从宝藏里拿古钱出来换吃喝的东西啦。有一次我在小巷里遇到野狗打架,不小心在田村町迷了路。在一栋破房子的二楼遇到了个呆子。这个人真可怜啊,天天独自呆在房里。没有人理睬,没有朋友,甚至没有家人一起居住。我听说孤独的人类比较容易和动物交朋友。于是阿坚突然想有他这样一位人类朋友啦。我想带他走出那几间斗室,去看外面的花花世界。我想象着一人一狸都能去干什么呢?可以去溜池捞护城河里的月亮;可以去城外草原放风筝;可以去洲崎学钓鱼……总之好玩的地方可多着呢!哪怕只是坐在一起打开窗户数星星也很好啊!可是这个呆子就是不肯出门闲逛,除了必需外出买点东西,他每天睁眼醒来之后到闭眼睡觉之前,除了吃饭上厕所,就只关心一件事:设计铸造钱币。老实说他制造的钱币可真迷人!我都忍不住偷过几枚想拿去换酒喝。但是店家对变成人形的我说这钱不是什么流通币,不但不肯换酒,还要放狗咬我!为什么这么漂亮的铜钱不能换酒喝呢?虽然我努力想和这呆子交流,甚至变成楼下和服店女老板的样子和他打招呼,可他根本就不理睬!我生气地经常跑去搞恶作剧,但是这个人类还是满不在乎,真是顽强啊!一年四季,日月穿梭,夏天我看见他只穿着兜裆裤冶炼合金制造样品;冬天我看着他裹着棉被搓着手指埋头设计新作。可是十年、二十年过去了,他设计的漂亮钱币就是无人欣赏,周围这么多人难道都瞎了?还是统统美丑不分?前一阵子他伤心病倒了好几天,我都担心他会默默无闻地死掉呢!

 

渐渐地阿坚喜欢旁观这个呆子设计铸币了。他的眼里没有绝望和贪婪,只有决心与顽强。每当看到他努力奋斗的模样,阿坚的心啊就咚咚响个不停,好像公狸猫用肚皮当鼓敲那样。终于有一天从叫安南的村庄来了一个老头子,掏出许多钱购买了呆子的某个作品。这证明阿坚的猜测是对的 那个人类他根本就不呆啊!可是我的小姐妹阿夏却说:不仅那个工匠是呆子、那个安南村来的老头也是呆子,甚至连阿坚我也变成呆狸猫啦!真是岂有此理!阿坚决心和阿夏打赌,看看到底谁才是真笨蛋!我从呆子工匠那里偷来他最珍爱的作品 此人十五岁时设计的铜钱一枚。有请江户城里最尊贵的将军大人来当裁判:如果那个安南村的老头真有眼光,请将此钱颁布天下;不然就让我们三个呆子搬离江户去安南村居住好啦!赌注乃是香甜可口的豆包哟!输的一方要每天给赢家一个豆包,直到满一百个或者吃腻了不想再吃为止。而且不可中途停止,否则豆包数量翻倍!又及:如若对此信置之不理,本狸猫奶奶将变成面目可憎的老太婆登门,将大人本命年避邪用的红裤衩挂到旗杆上面示众!”将军将怪信反复读了几遍,想起纸包里的铜钱,连忙打开观看。这是一枚椭圆形带方孔的货币,并不像金子那般耀眼,却闪着柔和的光辉。该钱币制作规整,表面竖写着文字。方孔之上是“天保”,孔下则是“金银”。反面“幕内”也有字,方孔上为“加百”,孔下则为工匠的花押戳记。将军命令值日官前来听令。因为大人没有喊停轿,那位便衣忍者只好靠在轿子拉门一侧边走边听。结果是将军让轿夫们交出身上所有零钱供他查看。值日官莫名其妙地执行了命令。接着轿子里一阵沉默,然后听到有人自语:“雌狸猫果然厉害,现在的钱币铸得真是太差劲啦!”最倒霉的还是负责记录将军和侍妾枕边话、防止妇人干政的宫女“御添寝”。那晚她听到了古怪的话语,吓得都不敢写进报告里去:“狸猫姑娘居然给本将军写信,真是不可多得的奇遇呢!”,“哇哈哈!事关一百个豆包,还有寡人的内裤,非同儿戏啊!” ……

 

数日后九州太宰府(外交部)转来安南使者的公文,里面提到购买原为马役所设计的金币一事。除了将军本人保持严肃,所有的大臣一脸茫然,都以为是哪里翻译出了问题呢!本来这个原名为《狸猫合战》的故事到此便结束了。Fish意犹未尽,去网上查找了一些资料以飨读者。德川幕府于安政、万延年间(1860-1861)铸造发行了名为“天保通宝”的新钱。该流通币又叫“天保大钱”,绰号“当百”。此钱由高明工匠设计,重5.5两(1 = 37.59克),材质为铜78、锡10、铅12比例的青铜合金。外观为带方孔的椭圆形。该币正面穿孔上竖写“天保”二字,孔下方为“通宝”;背面“幕内”部分孔上竖写“当百”;孔下为金藏(铸币厂)花押。同时重铸已经发行的宽永通宝(圆形小钱),改变轮廓比例,提高铜钱材质。背面没有文字的“幕内”部分覆盖鱼鳞式水波花纹。天保通宝是江户时代面值最大的铜钱:所谓“当百”是指一枚天保大钱价值相当于一百枚宽永通宝或其它圆形小钱。更有趣的是天保通宝与黄金的兑换率。刚发行时规定用八十枚天保大钱可换一两小判(金币)。因为此钱铸造精美大受欢迎,民间汇率为五十枚交换一两黄金。如果小判的含金量偏低,四十枚就可以了。因为是本身含铅的铜钱,假币制作者即使仿制也利润低微,成本则相对高昂。最初天保通宝仅流通于江户地区。大受好评后幕府将33.8万贯(一贯一千枚)该种钱币运往大坂,而后推广普及全国。“当百”在数十年期间一直是日本主力流通币。到了1891年,取代德川幕府的明治政府为了推行纸币,下令停止使用铜钱。当时规定一日元纸币可兑换125枚天保大钱。但是很多人无法割舍这样漂亮的铜钱,宁愿把“当百”穿上绳子当护符贴身佩戴也拒不上缴销毁。至今拥有天保通宝仍是钱币收藏家的众多梦想之一。(第八卷完)

 


注一:非人是古代日本的一种社会阶级。字面意思即为“不是人”,与“秽多”同属于社会最底层的贱民。他们和印度的贱民“不可接触者”类似长期受到歧视。后人将非人和秽多混淆等同起来,其实与身份必须世袭的秽多不同,非人的后代经过努力可以恢复平民身份。非人最初是一个不含有歧视意味的佛教词汇,泛指所有人类以外的恶魔等异类生物。《续日本后纪》记载,公元842年(承和九年)贵族橘逸势因谋反被剥夺官位和姓氏成为非人。这是非人第一次在日本史籍中出现。由此可见非人的产生是和政治迫害以及宗教信仰有关,后来才牵扯到残障人士。江户时代法律明文规定普通百姓杀了非人并不算杀人,只需要缴纳罚金就可抵罪。大部分非人是承袭上一代的身份,一出生就是非人。犯了轻罪、破产无正当职业营生、参加过谋反暴动或生活贫困潦倒的平民也可能被官府贬为非人。非人的职业受到严格限制,只能从事处刑、埋尸、卖艺、乞讨等特殊职业。

 

注二:轻便的四手轿子主要以平民百姓为乘客。这类轿子价格便宜,结构简单,由单独轿杠下系一织物制成的圈状软座位而成。虽然配有竹帘坐垫,雨雪天乘客仍不免要被淋湿。所谓“四手”指的是轿夫除了一手扶着轿棒,另一只手还拿着竹木制成的息杖点地行走。息杖除了帮助轿夫保持平衡,通过比较难走的地段外,还可以让劳累的轿夫扶着休息,故而得名。

 

注三:日本的七福神类似于中国的八仙,是比较平民化的神祗。除了惠比须是本土神以外,七福神当中的大部分都是外来的神灵。最常见版本包括:布袋(即弥勒佛)、时老人(时间神)、福禄寿(中国为三神,日本为一神)、毗沙门天(三头六臂,武士保护神)、弁财天(口才、音乐与财富神)、大黑天(医神与财神)和惠比须(渔业、农业与商业神)。本文中的弁财天是幕府时代日本人普遍信仰的两位财神之一,也是七福神中唯一的女性。关于另一位财神大黑天参阅本书第十五卷。

 

注四:日语中撤退的婉转讲法。古代日本武士大部分都讲究“口彩”,也就是鼓舞士气的吉利话。士卒在战斗中喊叫撤退会被上级武士当场斩杀。就算侥幸逃离战场,上司也会秋后算帐。所以小卒为了自保,会在建议撤退时使用“战略转进”这类古怪词语。

 

注五:日本的居酒屋是类似于现在酒吧间的小酒店。一般以接待坐在柜台前的客人为主,一次只能接纳十名左右的酒客。虽然也卖一些下酒小菜,但主要是靠出售酒水维生。

 

注六:关东煮又名御田,是一种源自日本关东地区的民间小吃。通常材料包括鸡蛋、萝卜、土豆(芋头)、海带、蒟蒻、鱼丸、竹轮(卷形鱼肉或豆制品)等。厨师将每种材料都分别放在互不相通的铁格子锅箱里,用海带木鱼花熬制的高汤小火慢煮。煮好后盛碟卖给点食的客人。吃法相当自助:有人喜吃原味,有人爱蘸酱(芥末酱、辣椒酱等)。有说法称关东煮源自“味噌田乐”,就是用水煮熟豆腐或者蒟蒻,再加味噌(麪豉)调味后进食。据说行家会先点难熟的鱼丸或竹轮,从而判断店家的手艺。现代关东煮在中国台湾也十分流行,在当地被称作黑轮。这是闽南话对“关东煮”的音译。 当然因为材料制法不同,台湾的黑轮大部分已不是日本风味了。

 

注七:狸猫是日本传统的吉祥动物,在古代的地位相当于现在的招财猫。传说它们神通广大,像狐狸一样经过修炼可以变化人形。从外形来讲狸猫与其说是猫,实际上更接近于涴熊(见照片)。日本各地流传有关于狸猫的众多有趣传说。按照比较共同的说法,狸猫是喜欢音乐的动物,高兴的时候会拿自己的肚皮当鼓敲。公狸猫的阴囊很大,而且有伸缩性,下雨天把阴囊撑开,可以把全身盖住!和狐仙(见第十一卷注解)、镰鼬(见第十二卷注解)不同,狸猫虽然也会搞恶作剧,但很少故意伤害人类。其它一些比如将树叶变钱买酒,能找到宝藏之类,都由故事中人物代为交待了。

 

注八:关于赶狗这一情节原著中未做任何解释。Fish在此倒可以自由发挥一下:古代日本虽然流行土葬,但抛尸荒野的风葬也不在少数。这与社会地位、有没有钱买坟地完全无关,而是一个宗教信仰问题。越是有地位的美女越喜欢选择风葬。她们是希望通过自己尸体腐败的丑态教化世人:人生苦短,外表的美丽难以持久,不可沉迷于肉欲。据说连平安时代(中国唐朝)号称日本第一美女的小野小町也选择死后风葬。问题是尸体腐败过程中任由野狗舔食,造成野狗吃人肉上瘾,会主动攻击走夜路的单个行人 一般就是盗贼。古代奉行所有经验的捕吏可以通过夜里的狗吠声判断是哪里出了案子。作为证据,现在日本的高级警察局称为“警视厅”;而地方上的派出所则叫做“犬鸣署”。本文中独自夜行的怪人喜欢雇轿子,并请求轿夫把狗赶开,莫要惊动他人,就是基于这种历史背景。

 

注九:江户时代的町奉行所(首都警察局),除了上级武士出身的各级大小官员,主要成员分为五等。与力:官府任命的下级武士,相当于现在的警长;同心:官府任命的下级武士,相当于普通警官;中间:武士的随从,由奉行所自行招募并发给俸禄;冈引:非武士出身的捕吏或者密探。从同心那里领取执照和赏钱,工资并不固定,属于编外的杂役。小者:又叫“目明”,是冈引的手下,因为通常是卧底眼线,大部分都出身低下。另外还有加役则是临时召募的外加人手,不属于奉行所的固定编制。

 

注十:江户时代大阪和京都及其附近被合称为上方地区。

 

注十一:柳川锅是江户时代在日本各地十分流行的鱼肉砂锅汤类料理。因为日本境内名叫柳川的河流很多,其起源存在九州博多(今福冈县)、江户日本桥等不同说法。此外还有以博多(今福冈市)以西的水乡柳川村为起源的说法。以泥鳅为主料的柳川锅在京都地区十分流行。一般做法是将鱼肉用煎鸡蛋包裹、和牛蒡(作用是去腥味)、寿喜烧(不是现在同名的烧烤肉片,而是酱油、味噌和糖混合制成的调味酱)等配料一起下锅炖煮。柳川锅是帮助体力劳动者恢复精力的食疗产物。因为主料是泥鳅之类贵族不肖食用的贱价鱼类,所以可以低价大量供应。当时夏季的江户流行有钱人吃鳗鱼饭、平民吃泥鳅柳川锅。

 

注十二:根据中国史书记载,古时候日本只有用大米发酵制做的“浊酒”(米酒),并没有清酒。后来有人在浊酒中加入石炭使其沉淀,提取清沏透明的酒液饮用,于是开始有了“清酒”之名。公元7世纪中叶之后,朝鲜古国百济与中国来往密切,并成为中国文化传入日本的桥梁。因此中国用曲种酿酒(白酒)的技术就由百济传播到日本,使日本的酿酒技术得到了很大的提高和发展。清酒也就从提纯米酒变成了日本白酒的正式名称。到14世纪,日本当地的酿酒技术已日臻成熟。人们用传统的清酒酿造法生产出质量上乘的白酒,这就是著名的“僧侣酒”。其中尤以奈良地区的产品最负盛名。后来“僧侣酒”失传,日本酿酒业中心随之转移到了以伊丹、神户、西宫为主的“摄泉十二乡”。明治后期开始又从“摄泉十二乡”转移到以神户与西宫构成的“滩五乡”。其中滩五乡在德川幕府时期已经是小有名气的清酒产地,从明治后期至今一直保持着“日本第一酒乡”的地位。

 

注十三:小田部市郎是个真实的历史人物。虽然生卒年月不详,但可以确定他是江户本地人,号静雅堂,幕府末期铸造士。他曾私自制造过数百种臆想币:也就是历史上从来没有发行过的东西。而且完全都是此人自己设计、铸造出来的。其中比较有名的如:贸易百文、谷代通用、海上通宝、南部马市、仙台领宝、文久通宝当百、土佐通宝、筑前通宝等等。公元2000年以后,日本国立博物馆开始高价向民间征集小田部市郎的产品作为馆藏。此处Fish斗胆将自己的一些经历和特质借给这个神秘人物,也算是个人励志行为吧!

 


网上所谓小田部市郎

照片的可信度不高


注十四:御犬子供是将军大奥(后宫)里面负责当跑腿的女性临时工。多由容貌和气量得宜的商人之女担当。一般从16岁开始服役,到了2223岁合约结束,任其离开大奥回家生活。

 

注十五:文中提到的这些都是古代铜钱各部分的专有名称。为了方便读者,Fish特地将其成对组合起来:表、幕分别指铜钱的正反两面;肉是铜钱除了突起的文字和边沿以外的凹陷部分;好又叫穿,就是铜钱上的串绳孔;轮是铜钱的外沿,钱上文字与轮相连叫“连轮”,否则是“隔轮”。如果轮部分铸有宽边则叫廓,有的铜钱有双重廓,就再分为外廓与内廓;(现在各位知道汉语里轮廓这个词是怎么来的了吧?)以此类推,串绳孔的边沿就叫“好廓”。幕内在本文后面将会用到,指的是铜钱背面(幕)凹陷的“肉”部分。其实这些特殊名词都起源于古汉语(可参考《镜花缘》一书),是随着古代中国铜钱在亚洲各地的广泛流通而被日本工匠商贩学习传承下来的。到现在这些专有名词除了钱币收藏家国内已经很少有人能看懂。居然专门要写一条注释,真是令我辈汗颜!

 

注十六:平成田贯这个人名的日语发音为Heisei Tanuki,其中Tanuki和狸猫发音相同。把两个词合起来又可以解释为“百变狸猫”!)

 

注十七:其实“南部马市”是在日本南方地区少量发行过的真钱。天明则是光格天皇的年号。“南部马市”发行于天明六年(1786,中国乾隆49年)。Fish这里借用它们艺术发挥了一下,望读者不要追究。

 

注十八:在幕府将军的住处本丸城堡里面,与将军的后宫“大奥”(又叫奥女中)相对,“表间”是幕府将军处理政务、会见大名、家臣的办公区域;而“中奥”则是幕府将军平时起居休息、接见亲信大臣的私人空间。

 

注十九:御坊主是伴随幕府将军,负责为其捧剑的高级女侍。也是唯一可以自由出入大奥和中奥、表间各地的女仆。御坊主虽是女性,平时却完全按照男侍从的外貌穿着打扮,连发型都是男式的。为了防止和其他男性之间闹出丑闻,御坊主职位一般由四、五十岁的老年女子担任。御坊主虽属将军近侍,却不负责安全检查工作。本文里的情节是Fish的合理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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