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manche 28 mars 2021

颚十郎捕物帐之十三(陈阵版)

 

 

标签:  Fish原创                        分类:  个人改编 爱好收藏 

 

 

第十三 户川蛎鹬

 

 


 

时逢早春,树芽吐绿,万物复苏。江户城依然沉浸在新年过后的喜庆气氛中。一位年事已高的幕府官员垂头丧气地坐在四抬大轿里面,任由手下仆役们前呼后拥着将自己送往江户湾边最大的品川码头。大概因为还没有从丢官去职的震惊中完全清醒过来,他脑海里像走马灯似地不断闪现出对自己生平的回忆。水野忠邦出生于宽政六年(1794),是九州岛北部名门唐津藩第三代主君的次男。因为兄长早夭,忠邦得以在八岁时继承了“石行高”二十五万三千石的家业(注一)。在对忠邦不满的人眼里这家伙就是个官迷心窍的怪胎。通过缴纳巨额贿赂,忠邦才二十出头就当上了幕府奏者番(注二)。但他想继续升官然后进入幕府中枢的梦想却遭遇了意外阻碍。原来历代唐津藩主负有对通商港口长崎的警备义务,只能在军职上发展,奏者番已经是其文职的顶点了。一心想进入江户成为幕府高官的忠邦不顾水野家臣们的一致反对,主动提出移藩请求。家臣们不仅反对大老远地搬家到本州南部去,而且忠邦自愿去比原领地年“石行高”少整整十万石的滨松藩!当然忠邦也不是傻瓜。滨松乃是德川家康赖以起家的龙兴福地。当年还使用旧姓氏松平的德川一门从这里开始,逐渐占有三河、远江各封国……直至统治整个日本。因为从滨松城堡起家的德川幕府高官特别多,这里还有“出世城”(升迁之城)的绰号呢。大概是这次异常的移藩申请取得了效果,水野忠邦从此官运亨通起来。文政八年(1825)他晋升为从四位下大坂城代(代理市长)。一年后又成为京都所司代并兼任侍从。同年底当上越前国守护,从此被人尊称为水野越前守。天保五年(1834),与忠邦有亲戚关系的幕府老中(注三)水野忠成病故,水野越前守如愿以偿地接替他成为老中。三年后十一代将军家齐引退,德川家庆继任。水野忠邦得以晋升为御用挂(注四)。两年后出任老中首座,达到了权力的顶峰。天保十二年(1841)初,大御所(前任将军)家齐病逝。新将军家庆趁机免去了很多前朝旧臣的职位。水野越前守的地位非但没有受到影响,反而得到新将军支持,于次年开始了著名的“天保改革”。

 

这种自上而下的改革在古代日本乃是前所未闻之事。水野越前守起用远山景元、鸟居耀蔵等一批新人能吏作为部下,打算大干一场。接下来《祭礼紧缩令》(注五)、《俭约令》(注六)、《人返令》(注七)、《肃正令》(注八)等等新法规不断出现,令人眼花缭乱。它们就如同向水里投下一粒粒石子,激起层层波澜。水野越前守早就知道改革会遭到各方面的反对责难,可他没有料到最大的阻力竟然会出现在自己的阵营内部。在下令改铸货币时,心腹部下远山景元头一个站出来反对。远山认为新的天保小判金币面值一两却只含有二成纯金,实在是对幕府信誉的破坏。这样做只会使老百姓痛苦,却无法取得预计的经济利益。为此远山景元脱离改革派,丢了他在北町奉行所(首都警察局)的官职俸禄,却赢得了民心。远山左卫门绝不是轻易屈服之辈,他很快就借助自己的办案才能在竞争对手南町奉行所那里取得新职东山再起。事实证明远山是对的 改铸货币后老百姓纷纷拒绝上缴兑换旧钱。新货币不断贬值,无法顺利流通。最后幕府只得又铸造“天保通宝”铜钱来挽救金融颓势(见第八卷)。等到《上知令》(注九)出台的时候,远山又站出来反对。这次他的背后有反对该法令的众多大名武士支持,各种派系势力盘根错节,相互牵制。水野越前守甚至无法再直接罢免他的官职,只能依靠将军的特权勒令他在家闭门隐居。德川家庆病逝后第十三代将军家定继位。表面上新幕府将军对水野越前守信任依旧,但开始出现对改革不利的谣言。《俭约令》在大奥(将军后宫)根本无法执行早已不是秘密。接着幕府又任命了一位松平越前守,其官衔职称竟和水野越前守相同。虽然封国守护官职只是荣誉头衔,没有实权;这种官位重复的事以前就发生过,不过两个相同官衔的人同时在朝同僚还是罕见。于是有人说先前的那位越前守大人怕是要官位不保啦!出乎意料的是,新将军后来让水野忠邦改任出羽国的守护,那里可是比越前还要大的封国呢。可还没等到别人改口称他出羽守,新年过后不久水野突然被勒令在家隐居 作为服务过三位幕府将军的元老重臣他当然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今天他被将军召见,其实却连那位大人的面都没见到。

 

一位年轻的奏者番向他宣布幕府已经正式下令免除他的老中职位。请水野大人立刻启程离开江户城回滨松藩去。另外作为被免职的连带惩罚,他被削减掉一万石的俸禄。树倒猢狲散:这次出发回领地,那些同僚高官借口事出匆忙没有接到通知根本无人送行。轿子在品川码头附近的大路边被拦住停下。水野大人吃惊地看到竟有两个人闻讯赶来与自己饯别:其中一位五十多岁的官员正是自己多年的政坛对手远山景元;而另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武士则是自己并不熟悉的禁里御守卫大将(卫戍总督)一条庆喜。因为这两个人不久前正好闹过别扭(见第十二卷),他们各自占据路边一侧,彼此并不行礼交谈。水野忠邦下轿后先和远山景元小声交谈起来。这位前老中表情复杂地承认天保改革已经失败。为此自己得罪了很多人,能够留下性命全身而退,总算是不幸中之大幸了。在拐弯抹角地认错道歉之后,水野大人话锋一转,请求远山看在当年同事一场的份上出面追查自己被突然免职的原因。被下令隐居后水野也努力查证过,发现整个事件的起因是自己的另一位心腹手下鸟居耀蔵。那位鸟居大人偷拿了一份机密文件投奔到反对改革的老中土井利位那里。让水野不甘心的是直到丢官去职之后他都搞不清楚这份所谓机密文件到底是何内容?!远山景元突然发问:“如果我查出其中内幕,您又打算怎么办呢?”水野忠邦的眼里闪过一道寒光:“老夫一定要再次回到江户,为国家锄奸,替自己复仇!”远山大人叹了口气,不置可否地行礼退下了。接着年轻的一条庆喜走过来拜见水野大人。身为军官庆喜没有过多的客套,而是开门见山地直述:浅草町那里聚集了大量逃避《人返令》的外地流民,拒绝离京回乡。幕府令他带兵监视,最终可能会免不了动武冲突。身为武士他不愿和平民百姓刀兵相见,特来向水野前辈讨教这事该如何善后?作为老资格的官场大员,水野忠邦看得出来那种急迫态度并不是伪装出来的。

 

水野似乎从这个年轻人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他努力克制住内心的激动,字斟句酌地回答:“按照您的说法,那浅草町基本上是个水中孤岛,通过千住大桥与外界相连。我们攻进去困难,他们逃出来也不易。只要对方不出现大盐平八郎(注十)那样的领袖人物,暂时应该没有危险。天保改革已经结束,估计《人返令》也维持不了多久。老夫劝您按兵不动,拖延到风波自然平息。”然后水野大人盯住庆喜的脸,小声叮嘱道:“还请大人传个话,就讲是老夫说的:这种时候谁要是擅自用兵,动摇了幕府的太平盛世,他就是千古罪人!”一条庆喜没想到丢了老中职位的水野忠邦还这么厉害,肯直言不讳地为自己指点迷津,忍不住再次行礼致谢。见过这两位不速之客,水野大人好像用光了力气,又变回垂头丧气年迈昏聩的样子。庆喜扶他返身爬进轿子,自己骑马跟随一同往品川码头去了。远山景元则上轿回家,路上忍不住皱眉苦笑:“当年我也算没跟错人。水野大人决不会善罢甘休 他一定还会回来的!”数日之后水野越前守被免职离开江户的消息才传播开来。屈指计算,他苦心经营的“天保改革”在现任幕府将军手里只坚持了三年光景。那些作为改革措施的法令很快纷纷失效。不少人奔走相告,私下摆酒庆贺终于熬到这一天啦!三月三日是女儿节(注十一),况且这还是“天保改革”结束后第一个节庆。衙门放假,店铺新张,好不热闹。放眼望去,江户城街上河里满坑满谷都是游人,说书场剧院里挤满了观众,连掉头转身都困难。茂森町御用木材商人“万和”的府邸门前车水马龙,简直比庙会还热闹。登门的这些客人名义上是为看望大家闺秀,实际上大多是来相亲说媒的。水野越前守下台后商业开始复兴,被改革废除的“株仲间”(批发商会)又以同业行会的名义再度重组。在这急需大量资金的节骨眼上,万和家硕果仅存的三女儿小夜还待字闺中,名花无主。那可是号称相当于五十万石诸侯的富豪家业的唯一继承人啊!就算抢不到手,能见上一面拉拉关系都是好的!

 

来自乡下、身材黑瘦的北町奉行所同心捕头神田松五郎今天特地穿上借来的漂亮衣裳,带着包裹好的礼物去探望熟悉的小夜妹妹。可他一看到万和家门口这打仗般的阵势,就不由自卑到畏缩不前起来。就在他跺脚叹息决定掉头离去的时候,却和一个怀中手里塞满绘画卷轴、得用大下巴压住才能看清去路的冒失鬼迎头撞在一起。偏巧这两个人是同事兼好友,彼此喊着绰号交谈起来。那位抱着画卷赶路的人绰号“颚十郎”,乃是北町奉行所负责整理收藏旧档案的“例缲方”文职小吏。此人自封杂学家,喜爱推理断案,还长着江户城里有名的大下巴。十郎解释说:“住在田村町的穷画师芥口方丈终于决定要出版自己的作品。为了筹措担保金,他正把自己收藏的古代画卷低价抛售。我最近又迷上了室内装饰画,所以特地去买了很多回来!”听了松五郎的来历,颚十郎不由生气了:“我说瘦松啊,亏你还是男子汉呢!既然你把青梅竹马的小夜当妹妹看待,哪有当哥哥的女儿节不去见妹妹道贺之理?那万和家再有钱,门口的客人再多,又有何难?”颚十郎当即跑去附近的下人长屋找来几位壮汉。大家手握六尺木棒,簇拥着瘦松直接闯进万和府邸,嘴里喊叫着奉行所派人来抓犯人。那些客人当中有不少干过亏心事,吓得不问清楚掉头就跑。后来有人开玩笑说那天光是在万和家门口捡到的鞋子就有好几打!颚十郎用计谋分开人群,帮瘦松挤进了万和家的门槛。好在瘦松不仅是小夜儿时的同村玩伴,还救过她的命(见第五卷)。加上他当过万和家的食客,和府邸佣人们很熟悉,终于如愿以偿地见到了小夜妹妹。小夜穿着家常衣服和瘦松会面。她招呼女佣收下礼物,亲自给客人泡茶上点心,嘴里打趣地说:“难怪父亲常说有很多东西失去了才会懂得去珍惜。松哥哥你在我们这里当食客的时节,咱们每天见面还觉得没有什么。后来是我多嘴劝你回奉行所去当差,居然就此失去联系,简直就是自作自受哇。”话虽如此,瘦松看到小夜眼里分明噙着泪珠,心疼得不得了。结果这两人默然相视着讲不出话来了。

 

旁边跪坐的贴身女佣连忙活跃气氛:“今天是女儿节,只能讲开心的事情,否则咱们可要逐客啦!”颚十郎装作嘴馋,询问可有散寿司饭吃?贴身女佣丢给他一包彩色米花糖(注十二):“散寿司饭是不满周岁的小女孩母亲送给贺客吃的,我家小姐已经成年啦!请客人您用这个将就一下 反正都是散的米!”颚十郎抗议:“在下又不是小孩,干嘛给我糖吃?”这两个人一唱一和,终于把小夜和瘦松都逗笑了。小夜把女佣人叫到身边咬起耳朵,然后礼貌地表示,因为门口还有很多人等着,只好委屈两位贵客先行离去。随后另有礼物回赠 还请务必告知近期的住处和安排。瘦松喜忧参半、失魂落魄地起身告辞,在门口被颚十郎拦住:“亏她还是什么大富豪的小姐,只以清茶待客,连酒都没得喝!我说瘦松啊,既然我帮了你,现在就是你报恩的时候啦!我家那个宝贝表妹还在舅舅府上等我过去庆贺呢,你务必要陪我前去!”瘦松被纠缠得没了办法,只得先帮颚十郎把那堆图画卷轴抬回住处,从中选了一张比较雅致的当做贺礼,两人直奔金助町奉行所高官森川庄兵卫家而去。庄兵卫的府邸门口没有万和家热闹,不过因为花世小姐也未出嫁,还是町里有名的美人,所以贺客倒也来了不少。管家重爷正在大门口忙着登记收拾各种礼物,见颚十郎与瘦松都是熟人,便点头放行了。庄兵卫大人前几天不小心着了凉,死要面子硬撑应付了一阵,终于还是累倒躺下了。颚十郎和瘦松先去卧室拜访了家主人兼上司,然后返回客厅去见花世小姐。只见花世打扮得漂漂亮亮,跪坐在同样漂亮的偶人节七层装饰(注十三)跟前,正在仔细挑选着店里送来的粗毛织衣料。话说粗毛织这东西早在文政年间(1818-1829)就从中国传入日本,是和天鹅绒、绫纱、织锦一起流行的舶来品。因为上述这些衣料都很昂贵,在“天保改革”期间作为奢侈品被一律禁止入口。当然大奥的宫女们才不理会《俭约令》那一套,偷偷地派人从停泊在长崎的外国商船那里直接购买。大概有人事先得到改革即将结束的风声,有一家名为“长崎屋”的衣料专卖店去年秋天在京桥町抢先开张,专门做各种中国衣料进口生意。

 


因为粗毛织布料挺括不起皱,特别适合用来做女性宽腰带。上年纪的太太用它做小万结腰带;年轻姑娘则喜欢拿来做岛原结腰带。这东西很快再次流行开来,以至于有人说不用粗毛织来做的根本就不能算是腰带!货色虽好价钱贵得吓人:最普通的也要卖五十两小判一匹;稍微好一点的就得三四百两,平民百姓哪里买得起?可是每次一到货很快就被太太小姐们一抢而空。长崎屋为此大发横财。赚钱多到数着手软,要用秤来称。那家店本来只有五米宽的门脸,勉强算是一间和服店的规模。到现在已经吃下隔壁两间商铺,变成二十米宽门脸的大店了。因为森川家是老客户而且从不讨价还价,所以店东长崎屋市太郎每次都亲自送货上门。两位客人进门时花世正和市太郎老板说着话:“不愧是长崎屋,这些凸条布确实很好。还请把那边的平纹布递给我瞧瞧。”“那是,那是。因为您这里是老主顾,所以特地留了一些上等货色没有卖掉。在下觉得还是平纹布比较好看,当然价格也稍微贵一些……”见颚十郎和瘦松结伴而来,花世手里捏着布料急忙打招呼:“哟,两位稀客一道光临,真是少见!难得今天过节,我在神坛边为你们准备了一瓶比较烈的桃花酒(注十四)。”她伸手指了指酒,另一只手仍旧舍不得放开布料:“还请你们稍坐一会儿,等我买完布料。过一会儿琴子姑娘也会来,到时候咱们一起热闹地喝一杯吧!”瘦松很欣赏这位豪爽的上司女儿:“大姑娘你还是老样子:办事既体贴又痛快。不知道将来哪个走运家伙可以娶到你,真是羡慕死人啦!”“哎呀,快别开这种玩笑,让掌柜的看笑话了!”瘦松随手从地板上拿起一方粗毛织布料:“流行真是奇妙的东西。这衣料居然可以扭动着发出响声来让人不能安心。我说掌柜的,这玩意儿到底是怎么做的啊?”市太郎急忙回答:“此乃中国河西走廊的特产:经线是羊毛,纬线是骆驼毛,用专门的机器制造出来的。以前京都的堺港那边有织布坊想模仿制造,但无法成功。所以这布料目前只有靠进口,价钱可贵呢!”

 

却说颚十郎听到有位叫琴子的姑娘待会儿要来,不知怎么突然消沉起来。他默然坐到瘦松身边,学着同伴的样子拉过一匹布料把玩。他表情古怪地发问:“掌柜的,这些都是直接从中国发货运来的,没错吧?”“正是正是,因为日本当地做不出来,这些都是舶来品。所以比较贵。”颚十郎一本正经地说:“光是看着倒还没什么,这布料摸起来挺括舒适,应该可以作出稳重大方的好衣服来。后天我要到加代公主府邸出席茶会,需要添置几件新衣。掌柜的您是否还带来其它图案花样的布料?请去拿来给在下瞧瞧!”瘦松和花世望着颚十郎那身肮脏陈旧的破直褂,差点张嘴叫出声来。长崎屋市太郎觉得此人能在高官府邸自由出入,又声称要去见公主,必定来头不小。赶紧连声答应,搓着手退出房间去门口走廊搬货。瘦松不愧是多年的捕头,看出颚十郎此举是为了把供货商支开,忍不住小声问:“出了什么问题?”颚十郎示意两人坐近自己身边,小声说:“从正面看不出来,但我把布料侧着展开观看时,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他把布料调整角度,然后指着某处说:“你们也看到了吧?”花世把布料拽到眼前:“布料上有东西,好像是只小鸟!”瘦松点头附和:“原以为是个瑕疵,但仔细看来,那是精心织造而成的。”“你们再看仔细些。这种鸟的特征明显,应该就是江户本地特有的户川蛎鹬(注十五)。加上这个构图,完全都是日本风格。试问有哪个中国内陆的纺织工匠能在布料上织出光琳风格(注十六)的户川蛎鹬来?这些所谓的舶来品有猫腻!”“言之有理!”“那我们再拿其它布料找找看!”长崎屋老板抱着几匹不同图案的粗毛织回来,正看见屋里的两男一女好像小孩子似的埋头在布料堆里把玩翻看,不由愣住了。花世冰雪聪明,为了不露出破绽,冲瘦松说:“我说瘦松你啊,一看就是乡下上京的,哪有像这样挑衣料的?抖开来丢得到处都是,让掌柜的太不好收拾啦!”市太郎老板嘴里说着没关系,可脸上却是一副咧嘴心疼样子。

 

瘦松顺口回答:“你们有所不知,上次我把那条献上腰带(注十七)借给朋友去喝喜酒,谁知道那家伙赖账不还回来!今天一早我去见小夜妹妹,因为穿得太破旧竟被府邸的佣人给轰出来啦!”“你不是只有哥哥么?哪里来的小夜妹妹?”“就是御用木材商万和家的女儿小夜。我们从小一起玩大的,祖辈就是邻居呢!”花世立刻鼓动他买粗毛织布料做新腰带,再次去小夜那里作客。听到这里市太郎老板又眉开眼笑地搓起手来:大下巴客人讲的什么公主自己倒不清楚;但是江户城里谁不知道大富豪万屋和助有个宝贝女儿小夜?眼前这个乡下客人竟敢和小夜兄妹相称,关系决不一般。万和家喜欢玩大手笔可是出了名的。如果这位客人穿着长崎屋布料做的衣服让小夜看见喜欢上了,惊动了家主人万屋和助,搞不好真会砸下成千上万两,把长崎屋的货物全部给包下来!于是掌柜的拿出全身解数拼命向这位黑瘦客人推荐各种粗毛织布料。花世和颚十郎趁机躲开把剩下未察看的布料翻了个遍。可惜除了最早发现户川蛎鹬的那匹布料,其它粗毛织上都没有类似的记号。最后瘦松和颚十郎借口头回购买小心为上,每人挑了一匹布料;花世豪爽惯了,一买就是三匹。当然那匹藏有户川蛎鹬的粗毛织也包括在内。长崎屋市太郎觉得赚到不少,又有希望拉上万和的关系,点头哈腰地高兴离去。今天是女儿节,按道理这些东西都是当父亲的庄兵卫掏钱付款。目送管家重爷领着供货商去中堂结帐,花世说:“今天我爹生病不会查帐。这些料子挺贵的,回头不把他心疼死才怪呢!”正说着忽听走廊上传来悦耳的木声音。花世高兴地拍起手来:“琴子姑娘来啦!咱们可得好好热闹一下!”阿琴是丰田屋裁缝店老板的独生女儿。因为天保改革期间生意艰难,店里还兼做女人的钱包手袋和假发。她和花世是学舞蹈的同门,平时要好如同姐妹一般。比起像京都人偶般精致小巧的花世,丰田琴子要高大健壮许多。当时男子大多迷恋身材丰满的女性,据说阿琴走在街上回头率还很高呢。

 


琴子一到大家才打过招呼,她就直奔颚十郎去了。嘴里说着:“哟,阿古十郎先生,上回我和花世当众表演插花,你竟敢拿红樱枝条戳我鼻子。今天我可要好好跟你算这笔账!”花世从七层神坛边拿过酒瓶和杯子递给琴子,起哄道:“好,阿猪只管报仇,我帮你!”话说花世有给人起外号的毛病,且不说瘦松、颚十郎这些绰号都是她的杰作,就连最要好的琴子也被她按照生肖属相起了阿猪的浑名私下使用。颚十郎正咧着嘴准备和丰田琴子拼比酒量,突然听到阿琴的腰带发出了熟悉的响声,连忙问:“你那腰带倒挺有趣的,可是用长崎屋的粗毛织做的?”阿猪不由笑了:“可以啊,你居然也懂这个?不错,我家开裁缝店和长崎屋是关系户。上次进了一批很漂亮的斜纹布,我就让自家裁缝用多出来的料子做了这腰带。”颚十郎坏笑着说:“最近我吃错了药,喝醉以后可是会调戏女孩的哦。所以今天不能和你比喝酒啦!”阿猪逼近一步:“你这家伙在胡说些什么啊?”颚十郎故意迎上前去:“你敢把腰带脱下来么?”琴子把酒具放下,然后把腰带脱了拿在手里,故意豪爽地摊开双手说:“干什么?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调戏本姑娘!”说时迟那时快,颚十郎突然扑上去把对方的腰带抢到手里。吓得阿猪惊叫着连连后退,差点儿把摆在地上的酒瓶给踢翻了。花世正要劝解阻拦,颚十郎手握腰带大叫起来:“快看!这里也有一个户川蛎鹬呢!” …… 被恼怒的琴子姑娘暴打一顿之后,颚十郎缩进自己在弓町一家干货店楼上租的房间里面一连好多天都不曾露面。要不是附近长屋的下人们看在往日交情面上不断送来食物,别人都会担心他已经在二楼住所里翘辫子啦。今天春光明媚,正是出游的好时机。颚十郎却像壳里的蜗牛一样,懒洋洋地瘫坐在地板上。他捏着自己的肥长下巴,望着墙上挂着的一幅卷轴发呆。说来也巧,这张从田村町买来的绘图上也画着一只蛎鹬。这几天阿古十郎连出门吃饭都顾不上,在二楼住处查看旧案记录,可惜却一无所获。就在他觉得有事将要发生之际,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喊叫。

 

颚十郎凑到窗前一看,只见弓町的小街正对着干货店的位置上站着一位健壮的老人,他衣着华丽,官威十足。正气势汹汹地对着二楼自己的窗户“喂,喂!”地吼叫。来者正是阿古十郎身为奉行所高官的舅舅庄兵卫。在他身后不远,颚十郎的好友同心捕头瘦松一脸无奈眼看着自己的上司发威。因为曾经差一点从颚十郎住处的楼梯上栽下来,庄兵卫拒绝再爬二楼,而是叉腰站在街心大叫着要外甥下楼答话。其实只要瘦松代劳上去跑腿一趟就可以了,但他身为上司长辈就是死爱面子不肯求人。现在可好了,爱看热闹的江户行人站住围了一小圈,连楼下干货店的中国老板也探头出来张望。颚十郎在窗前站定,用手托着大下巴,脑袋远看就像花架上开着朵特大夕颜花:“哎哟,大病初愈,可喜可贺!什么风把您给吹来啦?”当舅舅的秃脑门上留着一撮白发,从楼上看去活像带根灯芯的油碟:“休得无礼!什么风不风,病不病的?你小子接连几天不上班报到,让我这个上司脸往哪里放?还不赶快下楼,陪老夫去命案现场察看!”“奉行所上下有三百人,为何特地来找在下?难道有什么疑难之处您都解决不了,要跑来问小吏查找旧档案?”“蠢材!我要是全靠你出主意,哪可能当上奉行所长官?这次特地前来,是为了你啊!”“为了我?小生活得好好的,正在思索一桩案子。就不劳舅父大人您操心了!”瘦松忍不住插话:“颚十郎,不是别的事,乃是上次那个粗毛织布料的案子出了情况。你舅父病才好花世姑娘就急着托他来找你,确实是一番好意啊!”颚十郎闻言大喜,差点直接从二楼窗口跳出来。去现场的路上瘦松告诉十郎,事情的起因是鎌仓河岸边发现了一具奇怪的女尸。因为此事与女儿节在粗毛织上的蛎鹬有关,所以瘦松特地拜托花世,撒娇要庄兵卫去现场勘察时一定要叫上颚十郎。阿古十郎不由奇怪:“如此说来,你们连现场都还没去,又怎么会知道此事和粗毛织布料上的户川蛎鹬有关?”瘦松连忙解释:江户城里有位化名为“货郎金藏”的情报贩子,为了钱什么样的隐私机密都可以搞到。

 

虽然有时他的情报是建立在不可靠的谣言之上,不过江户城里属他的情报网最大而又有效率。这次在粗毛织上发现户川蛎鹬,就连断案高手颚十郎都缺少线索。于是瘦松病急乱投医,派人去找金藏购买情报。联络金藏的方法很奇特:求取情报者把要求详细写成信件,用信纸包住一枚小判金币或者等值的碎银,投入到规定的三个地方之一:千住大桥离浅草町一侧最近的擬宝珠(桥栏上的葱头形状装饰)裂口、神田川神社的供桌底下或者太田姬稻荷(注十八)的“狐狸洞”里。三天后深夜再去原处取回信。如果在回信之外偶然见到其他人的请求信,一定要完整无损地送到另一处地方投放。别的不说,那个所谓的“狐狸洞”有两个出入口,传说连通着神田川两岸。规定送信是去太田姬稻荷,收回信则要去河对岸的一口神社那边。瘦松的大名是神田松五郎,图吉利就写好信包上钱请人放到神田川神社的供桌下面。三天后拿到金藏的回信。那字写得龙飞凤舞,内容却让人摸不到边际。全文只有三句话:“粗毛织蛎鹬”、“马尾黑发切”、“比丘尼投河”。就像在玩三段落语(注十九)一般。谁知道收信后才过了一天,大清早就有人报告在鎌仓河岸发现了尼姑打扮的女尸。瘦松见此事正好和信上第三句吻合,急忙跑去找颚十郎。不想花世小姐怕十郎一个人想案子憋出病来,又让庄兵卫大人出面来请,结果闹出了大动静。颚十郎彻底糊涂了:“你写信给货郎金藏,花世又是如何知道回信内容的?”瘦松挠头道:“我们是同伙:信是我写的,钱是花世姑娘出的。回信当然不能瞒她!”颚十郎坏笑道:“你小子可别乱打我表妹主意啊!”等到了现场,尸体还按发现时的样子泡在岸边水里。两个下级捕吏正用竹竿小心地将其打捞上来。庄兵卫用手绢掩住鼻子走近观察,其他人也围拢上来。按照规矩除了负责检查尸体的医生,其他人只能看不得动手。颚十郎个子不高,努力挤到前面才看清死者。不过和别人不同,他只是很快地扫了一下被害者的衣着相貌,双目却紧盯着对方的手看。

 

这是一位二十二、三岁左右的年轻女子,头发剃得精光。脸蛋长得不算漂亮,顶多可说是五官端正。额头和眼角都有皱纹,身材清瘦,不知道是发育不良或是身患疾病,作为女性胸部十分平坦。死者身穿木兰法衣,这确是尼姑打扮。但下身没有按规矩穿红色裾除(和服内衣)。岸边还摆着一双带后跟的比丘尼草鞋,似乎证明她是自尽轻生的。瘦松注意到死者的肚子并没有胀大鼓起,怀疑此人是死后被推入水中。颚十郎不顾规矩随手捡起那双草鞋,看过之后放回原处,朝瘦松点了点头。按照月番轮班制度,如果是人命大案,不当班的奉行所也得派人前来验尸。只见一位梳着瘪塌拔子鬓的年长捕吏和另一位医生走过来,验过尸体写好记录,就向庄兵卫行礼准备回去了。颚十郎心中一动,丢下准备抬走尸体的同僚,跑着追上去问话。虽然南北两家奉行所是竞争对手,只有上面长官捕头们才会形同水火势不两立。下级捕吏之间倒还算客气,顶多口头上骂对方是小便组(酒囊饭袋)。见颚十郎拿出一两小判打听自家上司藤波右卫门的动向,那年长捕吏也就大胆实言相告了。号称江户第一名捕的藤波右卫门近来早出晚归,正在为一桩奇怪的案子奔忙。今年初开始突然有人到处割起马尾巴。第一个受害的是上总国小笠原家在江户的府邸。名为“初雪”的名驹尾巴被人从根部割除。接下来只隔了一天,山下门内那边郭岛大人家的马厩也被袭击。一口气割掉了三根马尾巴。此后另几家名门马厩陆续都各有损失,目标全是白色良马。受害的坐骑加起来竟达五十七匹之多!马尾巴又不是植物盆栽,齐根切除后浇水上肥还能再长出来。因为没了尾巴的马实在有失体面骑不出去,结果为了此事连原定本月初举行的日比谷平原骑马阅兵式都被迫取消了。案发时是南町奉行所当班,藤波组长带队努力查访,眼看就要突破难关,那个嫌疑犯却畏罪切腹自尽了。(注二十)按说犯人自杀了死无对证,什么动机之类也就无从查起了。案子结了可藤波右卫门却不肯罢休,本月交接班后仍四处查寻死者生前的活动。

 

颚十郎沉思片刻,不由击掌:“不愧是有名的情报贩子!第二句‘马尾黑发切’原来是指此事!”他急忙找到瘦松,两人先回奉行所去复查旧案。瘦松见颚十郎一改平日的悠闲懒惰,以轿夫的速度一路狂奔,边跟着跑步边问:“虽然马尾巴割了许多,这案子真的很大么?您居然这么着急?”颚十郎喘着气说:“这可是近年来罕见的大案子呢!首先用本土货冒充舶来品卖高价就是欺诈大罪,更何况已经牵扯到两条人命啦!”他二位好似赛跑般一路奔回北町奉行所。多数人陪庄兵卫去现场了,只剩因为有胃病很少出勤的小鹿俊夫在看家。颚十郎喝水喘息了一番,觉得再跑去翻档案太费事,就请小鹿长官在他那个著名的随身账本里查查“马尾巴事件”嫌疑犯的情况。小鹿俊夫摊开账本找对日期,摇头晃脑地念起来:“二月二十二日,南町奉行所接到线报:一位年轻武士在宿舍长屋自己的房间切腹自尽了。因为出了人命,所以不当值的我方也要派人去现场验尸……”瘦松一拍额头:“现在我记起来了!当时在下并不想去。可是别人都另有任务,只好硬着头皮到了现场。”根据小鹿长官的记录和瘦松的回忆,自杀的嫌疑犯二十九岁,名叫山口芳太郎,是俸禄二十三石的乘马役。颚十郎不由问:“这乘马役又是什么官职?”小鹿俊夫介绍说他还真去查了一下:乘马役属于若年寄支配(注二十一)的一种,负责在江户城里各处马厩饲养调教将军的御用马和幕府赐给大名(诸侯)使用的马匹。还要管理维护修理相应的马具。两年前芳太郎还是上总国将军御用狩猎场里负责驱逐野马的野马役。因为像伯乐一样有相马的能力,他得到上司推荐才上京成为将军居城西之丸城堡下属的乘马役。小鹿大人指着账本说:“对了,此人的祖辈还是有名的和学家(注二十二)呢!”颚十郎说:“既然如此,他切腹时可留有辞世歌之类的遗言?”瘦松抢着说:“有的啊!那首和歌写在一张对折两次的美浓纸上,放于桌面。内容一共有四句话:露宿野地草做枕,小睡衣襟湿漉漉。悠悠梦里轻述说,快快想起勿忘记。”

 

颚十郎嘴里含着杯中最后一口水,听到这儿全喷了出来:“好好的和歌被瘦松你念得乱七八糟。这首歌应该是从《续同花》修改而来。原著可是堂堂的梨壶五歌仙之一,和《源氏物语》作者紫式部齐名的女歌人马内侍啊!和学家的后人怎么可能写出‘湿漉漉’那样低级的东西?最起码也得写成‘湿漉不干’才行啊!”瘦松赌气回答:“直说我是乡下老粗就好啦!可原文确实就是这样的啊!不信你去看小鹿大人的账本上的原始抄件!”颚十郎皱眉抢过账本观看,大下巴差点贴到纸面上:“太奇怪了!和学家的后人竟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他一边翻着眼思索一边问:“那又是如何确认割马尾巴的就是此人呢?”小鹿俊夫说:“当时负责勘查现场的是南町奉行所的藤波右卫门。此人办事相当仔细,他带着手下把自杀现场翻了个遍。结果在壁柜地板下面贮存米粮杂物的小地窖里找到了几条马尾巴,正是来自被袭击的白马。就这么确认了。”“那其它的马尾巴呢?不是一共应该有五十多条么?还有芳太郎为什么要去割马尾巴啊?”瘦松摊开手说:“这么讲实在不甘心,但是就连藤波右卫门都还在追查的问题,我们哪里知道答案?”小鹿俊夫突然说:“难道说颚十郎你发现了什么线索?”颚十郎捏着下巴回答:“虽然只有五成把握,在下却已经看出了端倪。这断案就好像用七巧板玩拼图。藤波组长虽然厉害,手里只有一块拼图;在下却已经掌握有三块,可以开始推断啦!”于是这位文职小吏随手拿过一张厚纸,将它撕成数片,在其中三片上分别写上“粗毛织蛎鹬”、“马尾黑发切”和“比丘尼投河”。他先向小鹿长官大概解释了一下女儿节的发现以及货郎金藏提供的这三句话,再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块几尺见方的小布料。原来在颚十郎住处楼下开干货店的中国老板见十郎为了钻研仿制粗毛织几乎发了狂,就热心地雇人传信给住在长崎唐人坊的亲家,弄来了一小块真正的中国粗毛织货样。阿古十郎把真品粗毛织搭在手腕上,那块挺括的布料就像活物一般,发出清脆声响围绕他的手臂卷了起来!

 

小鹿俊夫和瘦松看了不由啧啧称奇:原来中国产粗毛织是这么奇妙的东西啊。颚十郎用手指着“粗毛织蛎鹬”字条说:“既然藏有蛎鹬图案的粗毛织是假货,那么要做到挺括有声,就必须搞到替代原料。日本这边没有绵羊和骆驼,要怎么办呢?”见对面两位捕头依旧满脸茫然,他把手指移到“马尾黑发切”上:“唯一可以代替骆驼毛的就是马毛了!”瘦松拍起自己膝盖:“可真是……妙啊!正是这样!”小鹿俊夫不由点头:“十郎啊,不是我吹捧上司外甥,你小子太聪明啦!”颚十郎继续说道:“但是光有马毛还不够:扭曲粗毛织能发出声音是因为羊毛和骆驼毛强度不同,产生的拉力也不一样。于是……”他在“马尾黑发切”与“比丘尼投河”之间来回比划:“犯人是江户城中黑发切(注二十三)犯罪集团的东家,到处收集女人长发代替羊毛。更可恶的是他们还勾结拐卖人口的歹徒绑架年轻女性。剃光了头发后还逼迫人家当奴工,用马毛和人头发来织布!于是就有了光头的假比丘尼。”没等瘦松追问,十郎就直接讲了下去:“说那尼姑身份是假有三个证据。首先木兰法衣不穿内衬有违戒律;而且慌乱中有人把应该右襟在上的女服系反掉了!这还不能算决定性的证据。第二点,河岸上满是淤泥,比丘尼草鞋的底部却干干净净。难道那个假尼姑是飞上河岸再跳入河中去的?被害人应该是死后被人从船上直接推入水中。然后凶手为了伪装成自尽才放了双草鞋,真是画蛇添足!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那名女子手指上有老茧。却不是念佛诵经形成的念珠茧,而是纺织工匠常有的织布茧!”瘦松意识到事态严重:“如此说来,为了制造冒牌粗毛织,这帮家伙还绑架了不少女人啰!”小鹿俊夫也皱眉道:“如此罪行就发生在咱们眼皮底下,对方实在是太狂妄啦!”这时有人边喝采边走进门来:“厉害!十郎你小子果然有本事!”原本在现场颚十郎的舅父庄兵卫瞥见外甥和瘦松匆匆离去,以为他们是要翘班,怒气冲天地一路跟踪到此,却听到了巧妙的推论。他老人家转而大喜,忍不住夸奖起来。

 

庄兵卫大人立功心切,立刻决定带人去京桥町。以伪造贩卖假货的罪名查封长崎屋衣料店,拘捕老板市太郎及其手下。这时瘦松却坐立不安起来。上司忍不住问他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瘦松满脸通红,憋了半天才作出解释。原来女儿节那天他去向小夜祝贺,对方答应过后给予回礼。大户人家的做法果然与众不同:小夜的贴身女仆当晚前往捕吏宿舍,通知瘦松她家小姐约松五郎阁下去看戏。时间正好定在今天下午。本来瘦松已经提前请了半天假。如果要去京桥町办案,就只有回绝小夜的邀请啦。小鹿俊夫摸着胃部站起来说道:“佳人有约,岂能失信?瘦松你只管去看戏。京桥町那边由我陪庄兵卫大人带队前去。”接着他又转脸对庄兵卫说:“看来这伙歹徒不是普通黑发切那样的小蟊贼,而是杀人不眨眼的黑道团体。万一在下有什么闪失,还请老上司多多照顾我可爱的家人!”大家被他说得哭笑不得。最后瘦松还是请假赴约去了。可惜事先走漏了消息,等庄兵卫和小鹿俊夫带人赶到京桥町的长崎屋,那里早已是大门紧锁、人去楼空了。一晃又过了几天。苦思冥想仍旧找不到新线索,向来好吃懒做,悠闲潇洒的颚十郎居然生出了黑眼圈,脸颊明显消瘦下来。那个有名的肥长下巴显得更加突出。他的家人庄兵卫和花世小姐很是担忧,决定给颚十郎放假。让瘦松以好友身份出面请他吃饭,顺便劝慰一番。神田松五郎记得颚十郎很喜欢吃鳗鱼,就特地领他去新开张的神田川饭店品尝。这间店铺是御用木材商万和名下“黑千代”酒店的厨子自立后用多年积蓄开的夫妻老婆店。新推出的“鳗鱼三吃”烹调方法在江户鳗鱼爱好者之中引起轰动。所谓三吃指的是把鳗鱼烤好切片放在蒸饭上分成三份。先趁热直接品尝烤鳗鱼和米饭,再加上密制酱汁和芥末、昆布、酱菜等调料混着吃。最后用热茶淋在鳗鱼饭上面当作汤菜“茶泡饭”享用。这种吃法据说起源自名古屋的“暇溃饭”。铺面不大,只有六、七桌的座位。好在鳗鱼还不当令,所以不用排队进店就可以抢到位置。

 

瘦松以前在万和家当食客时经常光顾“黑千代”酒店,所以也认识“神田川”的店主兼主厨。那位老板出来打过招呼,回到厨房继续忙活。站柜台的老板娘是典型的江户人。身材瘦小,手脚勤快,一张嘴像麻雀似的说个不停。她告诉瘦松今天店里为了招揽客户特别降价,两人份的“鳗鱼三吃”只收一人份的钱!很快小桌上就堆满了盛鳗鱼饭的木盆,装各种佐料的小碟以及冒着热气的铜茶壶。可是颚十郎却一脸失落,完全没有动手吃饭的意思。瘦松肚子饿得咕咕叫,作为东道主又不能先吃。他心说颚十郎这是中了什么邪?难道还要像小孩那样找人喂饭不成?为了逗他先吃,瘦松哄小孩似的谈起美食来。谁知颚十郎从怀里摸出那块粗毛织样品,嘴里念叨着“户川蛎鹬”。瘦松有些恼火了:“我好意情您吃饭,怎么又扯到这东西上面来啦?!”老板娘怕他们吵架,急忙出柜台亲自给他们端水布菜。她接口说道:“蛎鹬是种鸟吧?说起户川来,那是偶田川的旧名字啊。我娘家就住在那条河边,经常可以看见一些漂亮的水鸟在那里出没,也不知道是否就是蛎鹬啊?”有一位食客吃完饭正要结账,他抹着嘴说:“蛎鹬啊,这个我知道。老实说在下祖辈还是研究这一带鸟兽的专家呢!这种水鸟不大却很聪明,不是鲜活的鱼虾它碰都不肯碰呢!因此数量稀少。江户地区也只有偶田川才有这种鸟啊!” 颚十郎的眼里有了神采,才举起的筷子也又撂下了。他对瘦松说:“我就说么,为什么要花功夫织出蛎鹬图案?如果要证明布料不是中国货,织一把日本刀岂不更省事?织蛎鹬的那个女人是在暗示这批粗毛织就是在江户城里生产的!甚至指出了她被囚禁在偶田川!”瘦松闻言大喜:“那么在下立刻去请示庄兵卫大人,沿偶田川两岸展开搜索……”那位客人还在即兴发挥:“喂,老板娘不是说蛎鹬么?你们别打岔啊!要知道这种动物属于千鸟类。它的毛色……”偏巧这时老板拿着一碟密制酱汁走来,他随口说:“千鸟渊啊,那是在偶田川的下游。咱家卖的鳗鱼就是我亲自在那一带逮的,长得可肥呢!”

 

“对啦,那里河岸边有座荒废多年的‘月明庵’,前年又修好了。奇怪的是我每次搭船去抓鳗鱼,听到那里的比丘尼并不念经,而是在唱哀怨的织布歌呢!”颚十郎与瘦松激动地跳了起来,嘴里不约而同地大叫:“偶田川!千鸟渊!”两人各自丢下一两小判夺路狂奔而去。老板娘抓着钱冲到店门口喊:“钱给多啦!人家都说过啦,今天两人份只收一个人的钱!”老板手捧酱汁望着满桌饭菜发愣:“怎么碰都不碰人就走啦?难道是忘了放盐?还是把酱油倒过头了?要不是烤鱼的火候出了问题?”那个多嘴食客厚着脸皮提议:“反正人家已经付过钱了,再摆下去鳗鱼饭凉了就糟蹋啦。在下肚子里还有些空间,不如代劳再吃掉这二人份……”话说那两人离店后又分开了:瘦松去奉行所讨援兵;颚十郎先去千鸟渊探查地形。离目的地不远,颚十郎迎面遇到一队奉公众(将军卫队)士兵。为首骑马的指挥官正是和他有一面之交的禁里御守卫大将(卫戍总督)一条庆喜。庆喜大人听他说过故事来历,不由笑道:“正巧我听说千鸟渊一带的地形和浅草町极为相似,所以带兵过来演习。没想到这里竟是匪巢,这下要变成实战了!”庆喜指挥部下悄悄将月明庵合围起来,自己和颚十郎找了块高地观察地形。庆喜是个有经验的军官,看着看着不由皱起眉头:这月明庵建在河边沙洲上,和岸边只有一座木桥相连。寺院的土墙高大坚固,很难攀爬。后门是与河面连接的码头;唯一的陆上通道是前门。要走那里先要过木桥。虽然这桥比浅草町的千住大桥要短小很多,却偏偏是座可以升起来隔绝两岸的吊桥!颚十郎没来得及吃饭,又一路狂奔,几乎饿昏了。他嘴里嚼着军粮饭团,也觉得这个地形易守难攻,十分麻烦。阿古十郎突然灵机一动,请庆喜大人继续带兵监视,自己再去找些人来帮忙。有趣的是他先跑回金助町的舅舅家找花世表妹,然后又去下谷根津的前田家,指名要见府邸的几位轿夫。等到庄兵卫大人带着瘦松和上百名捕吏赶到,正好和颚十郎搬来的新救兵相遇。大家决定立刻对月明庵发起攻击!

 

午饭时间已过,要吃晚饭还早。月明庵门洞里看守吊桥的两名浪人武士换班后闲着无事,胡乱聊了一些关于女人的话题,开始犯困打起盹来。突然有一队人马浩浩荡荡从对岸踏上了吊桥。浪人武士们大惊,正在考虑是否要敲响云板发出警报,却见队伍在大门前停下了。为首的一座神轿上半躺着一位上身刺青的花和尚,怀里搂着个漂亮女人。只见那古怪僧人打了个手势,自有位四十多岁一看就是老江湖的管家跑来通报:“你们这些小辈,大名鼎鼎的破戒僧铁斋大人前来拜访,还不快叫你们首领出来迎接?!”浪人们一头雾水,只得把自己的上司叫来。负责指挥的刀疤脸浪人带着几个手下赶到前门喝问:“这里是我们的地盘,你们是哪路英雄好汉?来做什么?”铁斋从口袋里摸出通缉令丢给对方:“都被通缉这么久了,本座还为全日本都知道老子的长相啦!”刀疤脸看过通缉令,知道对方乃是久未归案的著名人口拐卖集团首领,立刻换了一副客气嘴脸:“原来是同行啊。怎么会知道我等的住处?不知道您来有何贵干?”铁斋不等管家开口就抢过话头:“全是废话!老子出道时你家老大还在吃奶呢。当初你们老板要建地下作坊仿造粗毛织,这月明庵的地盘还是我借给他的呢!怎么啦?现在有一点风吹草动就吓破胆关店,连老主顾都不敢见啦?叫他给我滚出来!”刀疤脸为难地说:“我们市太郎老大正在后面发货,准备到别处重新开张……”铁斋不耐烦了:“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女人头发和马尾巴么?我这次可是带着上等货色来的哟!再不放我等进门,那只有就此告辞了!”见刀疤脸左右为难,那个老油条管家凑上来说:“我们的货可不能摆在路上卖啊!喂!拿个样品过来给他们见识一下!”刀疤脸这才看清除了最前面的神轿,整个队伍都是由一连串轿子、轿夫以及手扶轿子步行的保镖构成的。两名长相端正的保镖领命从神轿后最靠前的轿子里拽出一个年轻女郎。这女人被五花大绑,虽然低着头,仍旧比押着她的两名男子高出许多。此人身材丰满,一头金发,竟是位红毛女(西洋女性)!

 

接着其它的轿子也被打开了,好几位年轻漂亮的姑娘就好像变戏法般纷纷出现在眼前。这些拐子浪人看得傻了,忍不住小声品头论足起来。刀疤脸心想再不放他们进门实在不成体统:哪有人贩子在尼姑庵门口搞美女商展的啊?只得点头挥手放行。这大门一旦开了可就关不上啦!只听这些假扮保镖的轿子帮兄弟发一声喊,合力用神轿把大门堵住,又用其它轿子筑起一道临时防线。假铁斋跳下轿来,用一招“过肩摔”把刀疤脸直接丢进了偶田川。趁他们压制住浪人武士,一条庆喜骑着高头大马(不知有没有尾巴?)带兵冲过吊桥。他挥舞佩刀左右开弓,砍断控制吊桥升降的粗绳索,心里庆幸还好这不是铁锁链。闯过了这一关接下来就好办多了:那些凶恶的歹徒虽然有兵器在身,却哪里是配备火绳枪的奉公众对手?捕吏们忙着寻找地下作坊入口,解救被绑架的女织布工;这时犯罪集团的老大长崎屋市太郎还在后门码头那边等人赴约呢。他站在堆到自己腰部的假冒粗毛织布料堆前,眼巴巴地等到预定的船开来,忍不住怒吼起来:“你们家黑兵卫老大在搞什么啊?!不仅迟到,我说好了要雇大号运输船,居然开来的是小渔船?!”船上跳下一位年轻英俊的后生,冷笑道:“对不起,黑兵卫老大他今天退出江湖啦!我不是来运货,而是来抓人的!”等瘦松和颚十郎联手冲上码头,只见四名浪人武士昏倒在地。奸商长崎屋市太郎被人捆住手脚,压在一堆粗毛织布料下面:别说逃跑,连喘气都困难了。眼看大势已定,颚十郎回到前门向来帮忙的朋友们道谢:假铁斋乃是十郎当轿夫时的搭档,因为长相类似多次被拦住盘查的雷律土进,简称土之助。他怀里的假女人是瘦松的侍从“猴子”十吉。装成管家的是伊势轿子帮的老大寅吉。扮演保镖的大多是伊势轿子帮的小兄弟。而轿子里的那些姑娘则是由花世特地请来的舞蹈学校同门。那位身材丰满的红毛女正是绰号阿猪的丰田琴子。她把金色假发脱下丢给十郎,露出里面的齐耳短发。嘴里嚷着:“阿古十郎你真坏!怎么看出女儿节那天我戴着假发?”

 

颚十郎笑着回答:“哪有打人的时候只用单手出拳,同时还要扶住自家头发的道理?”阿猪望着那些正被捆绑押走的浪人武士,气呼呼地说:“这伙家伙简直不是人!绑架女孩子当奴工制造假布料,还雇佣黑发切到处剪女人头发。连我的长发都在庙会上被他们偷去一大把,害我女儿节要戴假发出游。所以花世一提出此事,我立刻报名来帮忙啦!”这次破获黑发切犯罪集团的事件在江户引起轰动。默默无闻的北町奉行所第一次超越竞争对手,连续好几天成为公众话题。小夜再次请瘦松去看戏,正在上演的是赖源光从妖魔酒吞童子那里解救被虏少女们的传统剧目。观众们触景生情,纷纷议论起攻打月明庵的那场战役。说什么假铁斋土之助是大力士,一拳把绑匪头目从前门打飞,穿过后门直接掉进户川河底。男女两位法师站在桥头念咒,附近的轿子全部飞过来堵住了匪巢大门;庆喜大人的马能腾空飞越吊桥;捕快颚先生与松五郎得到神明佑护,联手推倒一人多高的假冒粗毛织布料,一口气活埋了奸商长崎屋市太郎和他的八个保镖……因为谣传讲得太离谱,瘦松听着直咧嘴。小夜可不管这些,她小声自语:“原来松哥哥是这么厉害的捕头啊!”装作打瞌睡把头靠上了瘦松的肩膀。虽然又立了一功,颚十郎却不高兴 关于本案他还有一个疑问未能解开。瘦松见他随身带着一截马尾巴和抄录的辞世和歌,看出老友心里还有疙瘩,于是又拉十郎去神田川饭店吃鳗鱼。席间瘦松告诉颚十郎,那藤波右卫门正四处拜访有名的和学家,想从芳太郎的遗书里找线索。鄂十郎漫应着:“他还真是顽强呢!”为了庆祝立功,两人干脆点了三人份的“鳗鱼三吃”。这是好吃鬼颚十郎最喜欢的比赛打赌:他和瘦松谁先吃完自己的那一份,就有权再享用第三份。而且全部费用由输家买单!瘦松为逗朋友开心故意输掉比赛。颚十郎大口吃完自己那一份“鳗鱼三吃”,嚷着叫再来一份。桌子太小,只有先撤下空盘才能再摆上第三份饭菜。这时他注意到老板娘带着一位生面孔的伙计走来撤桌上菜。

 

这是一位三十出头的高个男子,面黄肌瘦,走路都有些不稳。他看来饱经风霜,黑头发里杂着许多灰白色;下巴上没有剃的几根胡子全都是白的。颚十郎拉住老板娘询问,得知此人名叫暮尾安次郎,是个借住在街尾下人长屋的落第秀才。他祖上也是出名的和学家。到父亲那一辈因为反对天保改革被罚不得讲学和出任官职。等到改革结束,父亲病死了,家业也差不多败光了。可怜这个文弱书生,空有一肚子学问,却没钱娶亲成家。上无片瓦遮身,下无立锥之地。邻居们看不过去,平时会找他干点杂活。神田川饭铺生意好忙不过来的时候叫他过来洗碗收拾桌子。不用给工钱,管他一顿饭不至于饿死罢了。自封文化人的颚十郎不由动了恻隐之心。他喊住正提着铜茶壶上菜的安次郎,建议由自己出题考试。如果安次郎找到正确答案,仙波阿古十郎就推荐他到北町奉行所当差!瘦松见十郎从怀里掏出马尾巴、辞世和歌以及记录“马尾巴事件”的档案抄件当考题,不由心中叫苦:“可不是又来了!”正巧其他客人吃完饭散去不少,暮尾先生自己收拾了一张空桌坐下。他像参加将军御前殿试一般,把马尾与辞世歌放好,手捧档案抄件认真阅读起来。颚十郎吃起第三份“鳗鱼三吃”,和瘦松闲聊起来。都以为如此难题至少要花半刻时(一小时)考虑,谁知才过了十分钟暮尾安次郎就喊交卷了!颚十郎见他面前放着白纸,并没有写出答案,问他这是什么意思?安次郎指着档案抄件、马尾巴和辞世和歌说:一切都很清楚,证据都在眼前啊!见颚十郎和瘦松全都是一脸茫然,暮尾先生便像给小孩上课一样开始解释。原来日语字母分为平假名和片假名(类似大小写字母),又按读法分成元音和辅音。辞世和歌虽然用汉字书写,读的时候却用日语字母发音。所以同一首歌中国人可以阅读看懂,听日本人念出来却不知所云。这首和歌全文模仿马内侍的《续同花》,改动最大也最古怪的是其中第二句“小睡衣襟湿漉漉。”最后两句“悠悠梦里轻述说,快快想起勿忘记。”是作者特地提醒读者注意不要忽略了前面的暗示。

 

要破解第二句,首先要把汉字“湿漉漉”转换成日文字母。日语里有代表重复的字母,写为“々”。重复字母的发音按情况可以和前一个汉字相同或者完全不同。经过第二次转换,同一个日语发音又可以写成其他汉字。简而言之,假设重复字母和原字发音不同,“湿漉々”就变成了“川胜屋”三个新汉字。说到这里安次郎见颚十郎还在发愣,不由叫了起来:“你这人怎么回事啊?川胜屋就是小川町那里有名的老牌当铺啊!而且档案上说死者特意将写有和歌的信纸对折两次,使它的外形和当票完全吻合!”颚十郎哀叹一声,在自己额头上拍了一记。他对瘦松说:“都是因为平时有零花钱的缘故:我穷得不够彻底,居然不知道当票的模样!”安次郎再接再厉,指着马尾巴说:“死者不能明讲当票藏在哪里,就不断用马来做提示。比如特地选用马内侍的作品,又在现场留下马尾巴。当票应该藏在自杀现场与马有关的物品里面!”这下子瘦松忍不住拍案而起,不顾密制酱汁溅到衣服上喊道:“妙啊!现场桌上除了折好的辞世和歌,还有一具刚修好的御用马鞍!当票就藏在那里!”结果两人又没能吃完鳗鱼饭。他们带上暮尾先生去奉行所讨要公文,再按编号去马役所仓库找到那天放在现场的马鞍,成功取出了当票。贫困的暮尾安次郎是“川胜屋”当铺的常客。他熟门熟路地带着两位奉行所官吏去赎当。等验过票据收下钱财,当铺柜台上却丢下来一个捆扎牢固的大包袱。这时南町奉行所的藤波右卫门带着两名手下赶到,要求验看山口芳太郎死前典当的物品。因为他没有当票被掌柜的婉言拒绝,气得站在当铺门口直跺脚。为了不被竞争对手认出来,颚十郎低头肩扛包袱,三人顺着进出当铺的滚滚人流混出门去。瘦松学着颚十郎的口气哀叹:“果然我也穷得不够彻底,竟不知道当铺生意比饭馆酒店还好!哎,天下总是穷人多啊!”故事够长,废话少说。三个人回到北町奉行所,在棉被包裹着的一件丹前(注二十四)衣服夹层里面找到了山口芳太郎真正的遗书,一切疑问随之迎刃而解。

 


差不多三年以前,和学家后人山口芳太郎屡试不中,为了维持生计只得在上总国御用狩猎场充当野马役。一次他在饭馆碰到了以前的私塾同学市太郎。后者身穿漂亮衣服,怀里金币叮当作响,令他这个当铺常客羡慕不已。其实市太郎此时已是“黑发切”犯罪集团的头目,靠偷女人头发卖给商人制造假发来获取暴利。因为偷割女人头发毕竟风险太大,市太郎想向芳太郎购买马身上掉落的毛来充数,两个旧日同学从此交往起来。有次闲聊时市太郎提到他在京都的堺港见过有人试图用女人头发代替羊毛来仿制昂贵的中国粗毛织布料,但因为没有代替骆驼毛的原料而功亏一篑。芳太郎卖弄地表示骆驼毛完全可以用马尾毛来代替。谁想到从此开启地狱门走上不归路。在找齐原料、假冒粗毛织试验成功后,市太郎决定去富人聚居的江户城建厂开店大捞一票。为了继续获得马毛原料,他慷慨地借给芳太郎五十两金小判。让老同学用这笔钱贿赂上司,得到推荐上京成为将军居城西之丸城堡下属的乘马役。作为交换,芳太郎写下借条的时候保证每月分三次向“长崎屋”提供马毛。芳太郎并非一心只想升官发财的贪婪之辈。他这么做多半是为了和自己相依为命的妹妹阿香。作为芳太郎唯一在世的亲人,阿香简直就像是太阳一般重要的存在。父亲在世时常说阿香比哥哥芳太郎还聪明,可惜是女孩不能继承家业。老人去世时叮嘱芳太郎好好照顾妹妹,最起码能让她嫁个好人。当哥哥的何尝不是如此希望?阿香小时候体弱多病,经常缠绵病榻,看病吃药消耗了很多家产。这女孩聪明乖巧,努力为哥哥分担家务。阿香十七岁那年突然大病一场,以至于哥哥芳太郎都开始准备操办后事了。在奇迹般地痊愈之后阿香的身体健康明显好转,可是刚开始发育的胸部却变得平坦,失去了女性特征。两年前芳太郎带着阿香搬到江户,是希望在这个大都市里有人可以医治妹妹的残疾(整容?),或者至少可以找户好人家把妹妹嫁出去。可惜江户城里的男子大多迷恋身材丰满的女性,媒人见到阿香平坦的胸部大多摇头叹息而去。

 

只有一个媒人说某位脸上有伤疤的武士想要娶亲生子传宗接代,可以压低年龄试着谈谈看。芳太郎带着妹妹去吃茶店与对方见面,没想到这是老同学市太郎勾结黑道集团设下的圈套!长崎屋市太郎不知从哪里听说芳太郎的妹妹阿香是位纺织好手,学过类似粗毛织的机器织布方法。急于扩大生产增加布料品种的市太郎终于决定对原来的盟友下手。由于遭到绑架集团包围,芳太郎被众多浪人打倒后被迫同意让阿香去市太郎的长崎屋当三年女佣人,只换回了那张五十两小判的借据。兄妹俩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半年前长崎屋布料店正式开张的时候。芳太郎作为贺客被请去喝酒,看见妹妹的齐腰长发被剪成齐耳高度,身穿女佣的衣服坐在远处的座位上。芳太郎热血上涌,打算冲上去把妹妹抢回来。阿香用眼神制止了哥哥,被保镖押着退场时偷偷丢下了一个纸团。芳太郎借口上厕所,特地溜过去把纸团捡起。回到住处打开一看,纸上没有文字,只用裁缝炭笔画了一只水鸟。后来知道了阿香画的是户川蛎鹬,但哥哥却不能理解妹妹是在向他传达何种信息。虽然没有妹妹聪明,但芳太郎不是傻瓜,他很快就注意到几个问题:自己已经不再是向长崎屋提供马毛的唯一来源。生意发达后市太郎用金钱铺路,将黑道份子安插进马役所,绕过芳太郎搞到了大量马毛。表面上看长崎屋是绑架阿香威胁芳太郎继续合作,其实这些恶棍是以芳太郎为人质,逼迫阿香为他们织出上等的假粗毛织并把机器织布技术传授给其他女工。也就是说对市太郎而言,山口芳太郎已经失去利用价值,阿香因为掌握织布技术反而更加重要。所以被迫妥协时三年后用五十两黄金换回妹妹自由之类的许诺全是骗人的谎言。芳太郎决定反抗。他知道行动已经被对手监视,稍有疏忽,不但自己性命不保,还会连累妹妹阿香。这位乘马役突发奇想,决定以供应马毛为借口,四处齐根割断马尾巴。他希望通过这古怪的破坏引起幕府重视。如果被奉行所里的高手识破抓进牢里,反而可以坦白供出一切,从绑架集团手里救出阿香。

 

在遗书供词的结尾处,芳太郎表示他已经有觉悟牺牲自己以换取阿香的自由安全。唯一担心的是妹妹心里也有着同样的打算。那个奇特的户川蛎鹬到底代表着什么啊?读完全文颚十郎不由扼腕叹息:聪明的妹妹暗示自己的囚禁地点,哥哥却无法理解,这是何等悲哀的事情!接着又发生了什么?把遗书抄写完毕后颚十郎提笔在案卷后面续写下一段结语:山口芳太郎靠割马尾巴的奇特行为成功引起了南町奉行所的注意。感到危险的黑发切集团决定抢先动手杀人灭口。两名潜入马役所的歹徒在芳太郎的午饭里下毒,等其陷入昏迷后装作热心帮忙将其抬回宿舍。他们搜索一番只找到一些马尾巴然后匆匆离去。谁知临死芳太郎却回光返照似的清醒了片刻。他事先已有安排,又自知必死无疑,干脆写好辞世和歌端坐切腹。希望有人能够读懂歌词取得当票以及早已写好的供词。只注意切腹表象而没有检查死者生前是否中毒,是捕吏和医生的失职。对乘马役哥哥的反抗感到恼火并终于发现织物上被作了记号的犯罪集团有意走漏芳太郎的死讯,诱使妹妹阿香逃跑。在中途设伏抓获阿香后他们又杀人伪造自尽现场。凶犯将阿香捆绑倒吊在水里活活淹死,但这样做死者两肺被水灌满,腹中却没有多少积液。用货船把假尼姑尸体运到别处丢弃时又画蛇添足地在岸边放了双草鞋。被解救的女工们都记得这个外貌象未成年女孩的聪明姑娘。她不仅教大家织布,还让她们偷偷在织物上留下记号求救。正是因为山口家兄妹的反抗与牺牲,貌似强大的黑发切犯罪集团最后被他们击败毁灭。成功避免了更多受害者的出现。可惜我等断案能力不足,未能够救下兄妹俩人的性命。希望幕府给予表彰!……此外关于此案江户城里还有一则怪谈流传:就在月明庵地下织布坊被破获的当晚,凡是见过阿香姑娘的人 不论是在她生前或死后 全都做了同样的梦。他们梦见活着的阿香,胸脯依旧平坦,留着齐耳短发。身穿朴素但颜色鲜艳的衣服,打扮得像是要出门远游一般。微笑点头向梦见自己的人行礼道别。(十三卷完)

 

 

注一:从平安时代(中国唐朝)到战国时期(中国明朝),日本全国(不包括琉球和北海道)基本上被划分为66个被称为“国”的行政区。一国差不多相当于中国古代的州。面积大的相当于现在的省份,小的相当于县或者市。然后一国里面再以“藩”按等级分配给某某家大名(诸侯)成为其家族的永久封地。要注意的是大国小国和大藩小藩并非按照面积大小划分,而是以“石行高”来决定的。所谓石行高是当地稻米的平均年产量。这里写的不是总产量,而是在当地人吃饱的前提下,可以用来折合金钱纳税上缴,以便政府供养军队的余粮产量。

 

注二:奏者番是职位不高,职责却相当重要的文职侍从。由于日本古代没有太监,幕府中央和地方大名之间的行政命令大多由奏者番负责沟通传达,相当于扮演了中国钦差使臣和太监的一部分角色。在大名、旗本参谒将军之际,奏者番负责接收大名的贡品,确认贡品数目内容并向将军报告。此外幕府将军下赐物品、封赏的命令也由奏者番传达。奏者番还负责传达大名转封等重要命令,当某大名家遭遇不幸时,将军也会派遣奏者番作为上使(外交使节)进行慰问。幕府奏者番的定额人数一般为2030名。某些大藩也会设置奏者番的职务。另外当奏者番通常还是很多幕府高官晋身之阶的第一步。

 

注三:家老是大名(诸侯)的总管,在家臣之中地位最高。幕府将军的家老被称为“老中”。大名的家老一般每家(藩)只有一位;将军的老中则有好几个人同时担当(类似议会)。其中资历最高、权力最大的一位老中被称作“老中首座”,又叫“大家老”,地位相当于宰相。

 

注四:御用挂(掛)是日本自古就有的荣誉官衔,相当于中国古代的“宫中行走”。一般是指天皇或幕府将军的贴身秘书。至今日本仍有这个官衔。不仅日本有御用挂、连日本帝国扶持建立的伪满洲国也设有“帝室御用挂”。他就是一直操纵干预溥仪公私生活、不希望皇帝生儿育女;计划让其弟溥杰与日本女子嵯峨浩结婚,以便生下混血继承人的日本帝国陆军中佐(校)吉冈安直。19458月,日本战败后吉冈试图带溥仪等人逃亡日本,一行人在沈阳机场被苏联红军截获。1957年吉冈死于苏联战俘营。

 

注五:德川幕府在1841年颁布《祭礼紧缩令》,限制各种祭祀规模。同时禁止生产、贩卖及消费奢侈品。该禁令限制范围很广,包括金银器具、豪华建筑、赌博、出版以及暗娼。

 

注六:当时为了节约公款防止浪费,幕府规定不得穿着新款新料的昂贵服饰。其实该法令不止针对服饰,还包括关闭戏棚、说书场等民间娱乐场所的条款。这种不得人心的法令在民间还能勉强执行一阵,却遭到将军母亲本寿院为首的宫女们的集体抵制。据说水野越前守最后丢官也是因为此事得罪了本寿院的结果。

 

注七:长期以来德川幕府的主要收入是农村的地租。由于货币经济不断发展,农村人口大量涌入城市,地租随之逐渐减少。为了解决财政赤字问题,天保十四年(1843)幕府颁布《人返令》:禁止农民流入江户并强制在城里的各地农民归乡,试图稳定国库收入来源。该法令内容还包括工匠须持有官府许可证才可进入江户城工作。所以对在江户讨生活的外乡人来说,在城里有份户口或者持有许可证简直和吃饭住宿同样重要。该法令唯一的好处是幕府为了吸引农民回乡在全国各地大量兴修水利设施。

 

注八:当时为了稳定腾贵的物价,宣布解散10类“株仲间”(批发商会),禁止囤积居奇,打击商人垄断,促进经济繁荣。可是破坏以株仲间为中心的贸易系统后反而导致经济不景气。幕府又强迫富商缴交“公务税”以增加政府收入。接着幕府又发布《相对济令》及《弃捐令》,加强对物价及金融的控制,包括限制当铺利息,由15%减至12%;限制工资及物价。改铸货币,立法强制规定金、银、铜钱比价。强行免除幕府的半数债务及武士阶级欠下的高利贷。鉴于当时官僚腐败,贿赂横行,故此天保改革期间有裁撤官员的措施。共有68名旗本(将军禁卫亲兵)及864名御家人(将军嫡系家臣)被处以没收领地、免职和调迁等处分。其中最著名的为罢免水野忠笃、林忠英、美浓部茂育三个在朝多年的权臣(即所谓“谱代重臣”)。

 

注九:所谓《上知令》是日本政府通过强制没收将土地国有化、维护中央集权的法律政策,又称《上地令》。日本历史上较著名的《上知令》共有三次。本文提到的是天保十四年(1843)天保改革进入高潮时的那一次。它其实是针对武士阶级的封地调换令。当时德川幕府拥有约占国有土地总面积四分之一的部分。主持改革的幕府老中(总管大臣)水野越前守觉得还不够,宣布将江户城四周10(日)里、大阪城四周4(日)里的大名、旗本武士封地收回变成幕府将军的直辖领地。原来的藩、地主转封他处。水野同时还鼓励全国各地的武士阶级交还部分领地,自己带头上缴119石领地作为榜样。后两次《上知令》分别发生于德川幕府倒台后的明治4年(1871)和8年。目的是为了没收传统上不缴租税的寺院土地。因为同时推出更著名的、废除非人、秽多(参第七卷注释)等贱民身份的《解放令》,反而容易被忽视。

 

注十:大盐平八郎(1793 - 1837)是位真实的历史人物。他本是大坂武士、市井小吏之子,20岁后发奋读书,成为知名的阳明派儒学者。32岁以“知行合一”为宗旨开设私塾,将学校取名为“洗心洞”。天保元年(18307月京都发生地震,农业减产。天保四年农业歉收严重。这年7月起大坂城东西奉行所(警察局)联合实行措施:禁止囤积粮食酿造米酒,奖励富商捐助平民。普通老百姓一日三餐多喝稀粥,城里弃婴增多。到天保五年情况非但没有好转,反而灾情加剧。因为全国都有歉收,计划运到大坂的粮食中途就被别处的商人高价买走。当地米价飞涨,不少当铺都倒闭了。天保七年又发生了全国性水灾。大坂市民纷纷破产,有的竟要靠妻女在街边卖淫的钱来买米维生。当时大盐平八郎把所有藏书变卖,将所得的620两黄金分给近万名穷人,平均每人一朱(合1/16 两,按当时价格可买二升米)。奉行所非但不奖励,反而指责平八郎的行为违法,引起穷人的愤怒。天保八年开始,堂堂商业名城大坂不断有穷人饿死。大盐平八郎带领学生在“洗心洞”秘密制造火炮,准备起义。原计划是先杀掉东西奉行所的头目,然后沿街袭击富户,将金银财物分给穷人。因为有人告密,不得不提前于229日(一说19日)上午举事。当时300余名穷汉在20多个私塾学生指挥下高举“救民”旗帜,四处放火抢劫。据说仅在奸商鸿池屋庄兵卫一家就抢到了4万两黄金。幕府军闻讯赶来镇压。双方都不敢肉搏,互相炮击,引起大火。到当天晚上起义者溃败,幕府军却向周围各藩请求援兵。城里大火烧到次日深夜才好不容易被扑灭。事后大盐平八郎和其儿子下落不明,导致各地都在囤积兵器准备再战。按照官方说法,到327日,大盐平八郎父子被幕府军包围在大坂城韧油町一所独立房里,因为无法逃脱点燃炸药自杀。由于现场的两具尸体被炸得面目全非,百姓们传说大盐平八郎根本没有死,而是躲入伊豆半岛的韭山去了。因为这次事件,号称有三乡620町(街区)的大坂城有112町被烧毁,统计烧毁民居3389间,还不包括衙门、寺院和店铺在内。很多百姓流离失所。有趣的是广大平民不仅不痛恨这个“造反逆贼”,反而尊称其为“大盐先生”或“平八郎先生”。同年四、五月就出现了描写起义场面的评书剧本。一年后九州岛出现假托前朝足利室町时代的戏剧。主角名叫小盐贞八,从奸商山中屋善右卫门家抢走黄金救济平民。更有趣的是据说有好事者称大坂地名中的“坂”字拆开是“士反”,也就是武士造反。幕府便将城名改为了现在使用的“大阪”。

 

注十一:女儿节又叫“雏祭”,还有桃花节、偶人节等别名。它是起源自中国拔契驱邪活动的日本未婚女孩节日。本来在农历的三月三日,明治维新后改为西历三月三日。家中有女儿者均于当天陈饰雏人形(小偶人)神坛,供奉菱形粘糕、桃花。以示祝贺并祈求女儿幸福,即所谓雏祭。在这天家中女孩多穿着和服,邀集玩伴,在偶人坛前食糕饼、饮白色甜米酒,谈笑嬉戏。

 

注十二:女儿节期间如果家中有未满周岁的女儿,做母亲的就得准备“散寿司饭”(寿司饭上添加许多小鱼、蛋丝等配料拌匀松散地盛放在盒子里,不是用手压紧的握寿司)与蛤蜊汤,招待来庆贺节日的亲朋好友们。彩色米花糖是先将饭弄干燥,再将砂糖放入炒熟,做成小方块的形状,有点类似台湾的点心“碰米香”。因为它是甜食,所以很受小朋友的喜爱。

 

注十三:初期女儿节摆饰是用纸作成立型人偶,男娃娃头戴乌纱帽、身上穿着长袖和服及裤裙,女娃娃则是穿着窄袖和服并系上细腰带,这些人偶娃娃的穿着,是带有室町幕府风格的服饰。之后开始有布制的坐型人偶,男娃娃衣冠束带,女娃娃则留着长发、穿着宫廷式的十二单衣和服,被称作“内里雏”。在刚开始时(女孩周岁)只摆设一对人偶,然后逐年增加层数。完整的人偶摆设包括:天皇和皇后(一说太后,端坐于最上层);三位宫女(手持酒器,第二层);五人乐队(第三层);一老一少两位家臣,两人之间摆设迷你的餐饮器具食案(第四层);三位仆人(手持清洁用具,第五层);下方还摆上重箱(迭层餐盒),衣柜、长方箱、镜台、等迷你的新娘嫁妆(第六层);然后是出行工具牛车、轿子的模型(第七层)。这些女孩玩具排列在铺着红毡的台阶式神坛上。一共加起来有七层,所以也叫“七层装饰”。 整个“七层装饰”一般需要15个人形娃娃,七阶的台子,加上其它饰品的话价钱不菲。不过也可选择阶数较少的台子如:5阶、3阶或1阶。和中国相同日本人视奇数为吉数。比较穷的人家开始只买1阶,以后每年购买一两件人偶和模型道具,逐渐凑齐“七层装饰”。古代人偶神坛大多是外婆外公家送给女儿的嫁妆,再由女儿传给外孙女。有的时候因为延续年代太远了,东西多到七层神坛摆不下,最多据说有达到十五层的。

 


层装饰


注十四:桃花酒是一种白色香甜的日本混合米酒。日本最具代表性的酒就是清酒了,颜色透明,它是在江户时代被研发制造出来的。在那之前,日本人喝的精制米酒就已经称为白酒,颜色较白,它既可以活血,跟桃花的红白相间联系又代表喜庆的意思。古代日本人只有在一些祭典、婚礼上,或是些重要的年节期间才会小酌一下,其它普通的日子是不喝酒的。

 

注十五:本文中的蛎鹬是一种日本特有的水鸟。现在网络上通用的蛎鹬词条则是指一种学名为幕鸟的欧洲海鸟。两者完全不同,混淆严重。幕鸟又叫海喜鹊,有黑色、黑白杂色等很多分支亚种,其中黑颈幕鸟还是爱尔兰国鸟。

 

注十六:这里指的是尾形光琳(1658 - 1716)。此人是江户时代早期的日本画家,以风格华丽著称。

 

注十七:正式名称是“博多腰带”。这种产于九州的腰带经纬线密度大,穿上后较不容易松开。所谓“献上”是指当地大名(诸侯)每年都将这种腰带当作贡品送给幕府将军。

 

注十八:这里的太田姬是地名,稻荷则是指当地的稻荷神社。

 

注十九:当时说书演员有即兴表演的传统。开场前请一位观众随意说三个单词,表演时再添词以短句的形式穿插在说书段落中讲出来。这就是所谓“三段落语”了。

 

注二十:切腹是古代日本武士特有的自尽方式。其起源为一个传说:永祚元年(989)大盗藤原义在被包围的情况下切开自己腹部,还挑出肠子掷向官兵。当时日本人认为除了头发,腹腔也是灵魂栖息的场所,自己切开腹部,等于向他人展示自己的灵魂。于是后代武士群起效仿这一古怪的自杀方式。最传统也最基本方式的是单独一人自杀。后来为了减轻自杀者临死时的痛苦,最迟在战国时期已经出现了站在自杀者侧后,等切腹者向前倒地时用日本刀尽快割下头颅的助手,也就是所谓“介错”。值得注意的是“介错”并非职业刽子手,而是由死者的亲友或家臣充当。基本条件是剑术高明,只求一刀了结。到江户时代切腹已经仪式化了,增加了布置自杀现场、切腹者致词辞世(或说明理由)、证人旁观等项目。一般切腹自杀者事先会喝下清理肠胃的药剂排空粪便,让流出的肠子变成无臭味的粉红色。个别遇痛昏厥、年龄幼小或不能见血的自杀者干脆用折扇代替自杀用的“胁差”短刀,只要象征性地把扇子捣入腹部,身旁的“介错”就手起刀落割下头来。另外武士家的女人一般不切腹自尽,而是用护身短刀直接插入胸部上方的颈根,类似于割喉自刎。偶尔会有女性为了抗议示威而学男人切腹,不过因为当时日本女性不象男子那样穿内裤,自杀者动手前会把两条大腿紧紧绑在一起,以免尸体倒下后走光暴露要害。

 

注二十一:若年寄是地位仅次于幕府老中(总管大臣)的议政大臣。若年寄支配是由若年寄负责指挥的、除了将军、老中直属手下之外的政府各部门公职人员。

 

注二十二:在西洋文化传入之前,日本的文化人主要分为汉学家与和学家两类。汉学家的代表是菅原道真(参第三卷注),主要钻研中国传来的汉语以及诗词、哲学思想等等。和学家则着重研究本土文化。除了使用假名(日本拼音字母)创作和歌腓句之外,和学家还研究日本历史、民间传说和官职制度等事物。

 

注二十三:古代日本女子将头发视为生命的一部分。除非出家为尼,普遍都留长发,很少主动去剪。女子因为家里贫穷被迫将头发卖掉,往往会哭得很伤心。古代江户城里居然有号称“黑发切”的头发小偷,随身带着剪刀,乘人不备剪掉女人的乌黑长发去卖,简直就是那时的女性公敌!

 

注二十四:丹前是一种加有棉芯的厚和服外套,相当于中国的棉袄。

 

回到本书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