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manche 8 août 2021

颚十郎捕物帐之十七(陈阵版)

 


标签:  Fish原创                        分类:  个人改编 爱好收藏 

 

 

 

第十七 腰元神隐

 

 


 

关于江户时代吉原游廊(注一)长盛不衰的缘故,日本民间有多种说法,其中一种牵扯到幕府将军。话说第十一代将军德川家齐在位期间,后来成为幕府老中(总管大臣)的阿部正弘的职位还是专门监督特权阶级僧侣的寺社奉行。此人不知用何种手段竟然查出将军大奥(后宫)的女眷和下总国一些僧人中的败类私通淫乱。虽然日本僧人可以娶妻生子,如此乱来还是太不像话。为了保住将军的脸面,幕府大事化小,只将为首的两名僧人日启、日尚捉拿处决。是为“智泉院事件”。因为在任期内有此功劳,阿部正弘得到幕府重视,从此平步青云官运亨通。当时抓获的淫僧之一乃是名门水户德川家的邻居、某寺院的检校(主持)。幕府将军不知此事和自家有关,好奇地要求亲临旁听审讯!官员们只好让这位大人躲在审讯室隔壁偷听。大概这花和尚腰缠万贯上下贿赂打点,事先得到通知,审讯时他除了承认自己犯了女戒,打死也不敢提和大奥女眷有关的话题。当他招认自己经常去吉原嫖妓,和那里的某位太夫(高级妓女)是老相好,将军大人听了兴致勃发,当场要求去把那位吉原太夫找来问话!据说审讯记录上将军的原话是:“寡人耳闻倾城(游女别名)之事,却从未亲眼目睹。这也应该召来问个仔细。”倒霉的将军不知后宫佳丽成群,有人给自己戴绿帽子。却因为从没瞧过真正的游女(娼妓),假公济私地要见上一面!第二天太夫前来接受审讯。官员照惯例问她卖身的理由。那位漂亮姑娘据实回答:“奴家出身贫寒,双亲缠绵病榻。为了养家活口,只能卖身沉沦苦海。”办案人员见多不怪;将军大人听后不由动了恻隐之心,下令说:“此女孝心可嘉。卖身乃是工作;游女就是职业。何罪之有?(尔等)殷勤送此女回去吧!”后来幕府下令取缔暗娼,而吉原一直合法经营到德川幕府结束,据说正与这次将军的“金口玉言”有关。Fish写到此处却想:倘若将军大人果有慈悲善心,应该关闭吉原让姑娘们从良回家才是。正因为有这样的想法,便对本卷内容进行了大胆改动。还望读者谅解。

 

在江户的将军居城里,一场奇特的审讯正在秘密进行。本来这种高级别的审讯应该由掌管刑部的官员亲自主持。这次却降低规格改由江户城里互为竞争对手的南町和北町奉行所(首都警察局)上级官员一起审讯。此刻官职同为吟味方(注二)的池田甲斐守和永井播磨守并肩跪坐在隔断平台上。身为南町奉行所判官的远山景元和北町奉行所吟味役头领森川庄兵卫只能屈尊坐在隔断下面的榻榻米地板上,和书记等低级官吏挤在一起旁听。犯人身穿白色羽二重和服(注三),因为有伤在身行动迟缓地步入大厅跪下听审。此人剃着僧侣短发,生就一张长满横肉的大脸和微微凸出的眼珠。这副尊容实在怕人:只有《水浒》里面的鲁智深或者舞台上的阎罗王才该是如此模样。按照事先约定南町奉行所的吟味方池田甲斐守首先发问。开始不过是例行公事地询问对方的身份 其实大家早就知道这次的被告乃是被通缉多年刚刚被捕归案的江湖名人“破戒僧”铁斋!经过一番繁文缛节,等轮到北町奉行所的吟味方提问时终于到达了众人关心的重点。永井播磨守按耐住内心的激动不动声色地问:“八年前你突然脱离自己一手创立的‘破罗徒’人口拐卖集团,还开始连续从吉原诱骗被自己拐卖过的太夫(注四)逃离,这到底是为了什么?”所有人都忍不住竖起耳朵倾听。没想到被问者居然红着脸挠起头来:“老实讲这可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楚的,那还真是一场人生的奇遇啊。”话说铁斋真的是僧人出身。他从小就是个弃婴,被江户郊外的地藏寺收养。成人后因为相貌惊人,别人都打趣说可惜他没有生在战国时代,否则就凭这奇特的外貌,去当僧兵肯定能建功立业。不过作为护卫寺院山门的僧徒,他还真学过一些武艺。某天下着蒙蒙细雨,登门的信徒香客稀少。铁斋手拿扫帚盘算着趁机打扫一下山门。却只见一位年轻姑娘身穿洁白的和服手持油纸伞迎面走来。那姑娘长相并不出众,但年轻本身就是一种美丽。更何况她脸上还带着亲切的笑容。铁斋看呆住了,完全忘了行礼招呼。

 


谁也没有想到,长着阎罗王面容的铁斋竟对那位姑娘一见钟情了!本来日本佛教允许僧人结婚生子,但铁斋只是个寄宿修行的低级僧徒,还没有拿到印可证(僧人的身份凭据)不能算是正式僧侣。年轻不仅包含美丽,还有急切冲动。铁斋为了追求心上人不惜破戒还俗,从此地藏寺少了一位僧徒,而江湖上却出现了“破戒僧”这号人物。且不说还俗僧人和普通姑娘之间的苦恋有多么曲折,他们最后能够修成正果结为夫妻更是天下奇闻。这一对恋人为了生活周游日本各地,最后在靠近京都的堺城定居下来。堺是一座繁荣的海港,号称控制着天下百货流通。即使在战国乱世期间,当地居民也团结起来努力保持其自由都市的独立。这座城市有多富裕呢?永禄十一年(1568)织田信长上洛去京都扶持足利义昭担任新的(傀儡)幕府将军,为了筹措军费向各地摊派征收“矢钱”。要求全国有名的大坂一向宗石山本愿寺支付五千贯。而堺城则为两万贯!堺城的财富来源是自古就存在的奴隶买卖。战国乱世被俘虏的武士家属普通百姓先被战胜者大量贩卖到这里,再转手卖给定期来往于堺港和欧洲的葡萄牙商人牟取暴利。以至于当时葡萄牙商船被当地人称为“卖人船”。1570年葡国神甫浦洛伊斯为了从信长那里交换在日本自由布道的权利,上书葡萄牙国王请求禁止日本奴隶买卖。他的要求得到王室批准。当时法律规定任何违反规定买卖奴隶的葡萄牙商人将会被没收财产:一半入国库充公,一半赏赐给告发检举人。于是堺城的奴隶买卖逐渐衰落,转到由荷兰人控制的长崎那边去了。正因为有买卖人口的传统,日后此地才出现了“破罗徒”人口拐卖集团。至于“破戒僧”成为人贩子的理由则是因为堺城虽然风气自由,但由于长年经商大部分居民都很势利。当铁斋的妻子阿玉生病后没钱看病耽误了治疗,最后竟因此与世长辞了。出于报复心理,铁斋便和一些穷汉铤而走险拉起队伍干起了拐卖人口的无本生意。从此他在犯罪道路上越行越远,彻底和最初的佛教信仰背道而驰了。

 


每个人心底都有一个小秘密,铁斋也并不例外。妻子阿玉逝世时给破戒僧留下了一个儿子。铁斋将独子取名为鹤丸,疼爱无比呵护备至。为了躲避官府追查,破戒僧背着同伙将儿子藏在江户以北某处山村,不时回家探望,偷偷享受天伦之乐。八年前的那一天,铁斋和往常一样全身僧人装扮手拿礼物回家探望孩子。谁知他雇佣的老仆夫妇早已逃跑无人看门。厅堂上直挺挺地躺着儿子鹤丸,脸上盖着一张白布。旁边还有一个面黄肌瘦,破衣烂衫的云水僧人(注五)正在为死者念经超度!平日毫无感情的铁斋立刻丧失理智地抱起尸体哭喊起来。那位云水僧叹道:“铁石心肠靠拐卖人口牟利的铁斋啊,请你看清楚自己的报应吧!因为村里传说你干着见不得人的买卖,可怜的鹤丸虽然衣食不愁,还有堆满房间的玩具,却根本没有同伴肯来陪伴取乐。昨天他趁仆人们午睡休息一个人溜出门去玩耍。结果皮球滚落到水塘里面,为了把球捞回来不幸溺水身亡。仆人发现后怕担责任都逃跑了,尸体又在水里泡了一夜。可怜的孩子啊,去世时身边无人照看,就这样孤苦伶仃地找他母亲去了!”云水僧人丢下责备的话语起身离去。铁斋脑子里一片空白,抱着死孩子沿路追去。就这样连续数天,竟被他一路追到云水僧借宿的南宗寺,鹤丸的尸体早已腐烂发臭了。僧人终于动了恻隐之心,帮他将鹤丸安葬在寺边坟地。接下来是一段隐居时期。深受打击的铁斋万念俱灰,动了再次出家的念头。那位连名字都不肯告知的云水僧却断然拒绝。他表示铁斋这辈子罪恶深重,儿子鹤丸之死还只是老天惩罚的开头而已。在那个古怪僧人指点之下,破戒僧铁斋主动脱离了“破罗徒”组织。开始变卖家产赎买自己拐卖掉的良家妇女,放她们回家与亲人团聚。后来铁斋发现被自己出卖的人当中吉原太夫(参注四)最难救赎 因为被吉原游廓(参注一)视为摇钱树,她们的赎身费用都在千两小判金之上。就算铁斋家私巨万也救不了几人。于是破戒僧又重操旧业 不过这次是反过来要从戒备森严的吉原把太夫们拯救出来。

 

号称两百年来没有游女成功逃亡记录的吉原游廓终于遇到了挑战对手。首先是花魁骚浪得到铁斋相助合谋出逃。他们事先雇人趁吉原露月町分店整修房屋的机会在厕所下面挖了一条地道。然后由铁斋化妆成掏粪杂役在现场接应,成功地用做过手脚的板车将花魁娘子藏好带走。可惜后来厕所地板塌陷又整修了一次,那条暗道被填平不能再使用了。于是第二次拯救骚浪的好友花柳太夫很是费了一番功夫。身为老江湖的铁斋经过深思熟虑决定打入吉原内部救人。当时在吉原有很多法律条文之外的规矩。其中之一就是针对有些客人春宵一度事后却没钱付账。如果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就把人扣下来让家人拿钱来赎。普通的平民百姓则会被扒光衣服痛打一顿,剃光头发后在脸上涂脂抹粉。平时身穿女人的和服内衣在吉原店里充当杂役。工钱当然没有,吃的是厨房里的剩饭。一般等到名主(总管)认为其徭役服务达到赖账数额后才会被吉原“放生”。这种抓来的免费杂役被称为“白坊主”(注六)。于是铁斋假扮成没钱又想占便宜的客人,被吉原的保镖们抓住变成了新的“白坊主”之一。幸好铁斋被抓时露月町名主赤松良吉正好不在场,如果破戒僧被这位往日“破罗徒”组织里的老部下认出来真不知道该如何收场。总之老天帮忙一切顺利。“白坊主”铁斋拼命干活,得到了吉原方面的赏识,甚至考虑要把他拉入伙一起干呢!最后时机成熟,懂得药理经常为其他游女看病的花柳太夫配了一剂猛药自己伪装服毒自尽。铁斋抢在露月町方面发现之前背上装尸体的木桶假装奉命去郊外埋葬。保镖头目下令开棺验尸,发现伪装成普通游女的花柳身体冰冷确实没有脉搏呼吸,也就抬手放行了…… 接下来是一段为了躲避黑白两道追捕而东躲西藏的日子,最后行踪暴露铁斋和花柳在武藏坂被大坂黑道组织派人截杀。花柳太夫被骚浪之兄六郎趁乱救走,破戒僧自己却负伤被擒。(见十六卷)如此奇遇即使是最老资格的捕吏都听入了迷。在场记录的文职小吏仙波阿古十郎觉得自己简直是在写剧本小说。

 

见自己这位好友摇头晃脑写得起劲,与力长官(注七)神田松五郎忍不住凑过去说:“难怪村里老人常说:人在遇到灾变之后会突然变好或者变坏。这次我算是见识了!喂,颚十郎你小子不要那么激动好么?这可是御前审讯啊。你看你家舅父庄兵卫大人正在狠狠瞪着你呢!”阿古十郎反驳:“瘦松你啊上京十年还是乡下人的做派。一张口就是村里如何怎样。如此奇闻巨案,在下作为笔录能留下相关文字,也算是不枉此行啦!”把整个事件经过说清楚后破戒僧铁斋如释重负,对两位主审官员俯首请求:“在下自知罪孽深重,虽然近几年努力补救,仍是杯水车薪难以挽回。如果阁下许可,还请借庭院和胁差短刀一用!”看样子这位老兄是想好了打算切腹自尽(注八)。两位吟味方高官为难地保持沉默,不约而同地偷偷向自己肩头后方窥视。那边的拉门打开了一条缝隙,幕府将军正躲在隔壁偷听呢。这下可让那位大人不快起来:“事先说好了最后定案量刑全凭你们两个拿主意,怎么又要推给寡人裁决?”将军毕竟是一国之主,略为沉吟就拿过笔纸写了起来。等整个案件尘埃落定已经是两个月之后了。幕府宣布破戒僧铁斋身负重伤已经病死狱中。因为罪大恶极仍旧要对其尸体执行磔刑。结果一具用盐腌渍过的死尸被绑上木柱,一五一十地被长枪左右交替捅成了马蜂窝。还在入土掩埋之前挂在木柱上示众了三天两夜。而府中地区重建的幕府将军御茶室里新任命了一位茶坊主(注九)。此人面目狰狞身体结实,待人接物却温和慈蔼。就这样江湖名人铁斋平静地在隐居软禁中渡过余生。当时在现场颚十郎可不知道此案还要等将军亲自裁决,眼巴巴地提笔盼着主审官做出论断。结果却根本没有下达判决!稀里糊涂地散会后,颚十郎先去给舅舅庄兵卫请安顺便接受一顿痛骂,然后故作神秘地跑回松五郎身边:“喂,瘦松,你可注意到今天如此重要的审讯有人故意缺席啊?”松五郎愣了一下,不由说道:“对啦,我那个南町奉行所的死对头藤波右卫门竟然没有到场!这家伙又在搞什么鬼?”

 

说到那位号称江户第一名捕的竞争对手,藤波右卫门此时正蹲守在一座上官府邸附近。虽然因为参加追捕铁斋和“破罗徒”余党的功绩已经升职为与力(参注七),平时他仍旧是一身同心捕头的寒酸打扮。现在右卫门按老习惯化装成鞋匠在院墙边守着摊位。实际上正仔细地监视着府邸正门那边的动静。由于藤波生就一张冷淡的青萝卜脸,尽管不时吆喝还是没有顾客光临。右卫门的老部下、绰号“肥千”的福多千太匆匆赶来。他装作要修补竹皮草鞋和上司交谈起来。藤波组长看四周无人便建议把案情再过一遍。那看似《水浒》里蒋门神的肥千居然粗中有细,不知从哪里学会了战国时代间谍靠身体不同部位存储记忆的招数。当下这位壮汉捏着自己的耳朵回忆:“前一阵在江户引起轰动的贡冰被劫案当中,误闯入运输贡冰队伍然后逃跑的酒井清次自首后提到过一件事。当时他跑到一之桥附近,发现有队列抬轿子进入水野府邸,于是急忙混入其中隐藏……”藤波右卫问插话道:“真有意思,酒井无意中获得了重要发现!咱们眼前这座府邸的主人水野越前守一年以前被免去老中(总管大臣)之职赶回了滨松藩。由于主持天保改革招惹了很多人(见十三卷),在水野忠邦下台后江户的暴徒袭击了他的住宅。留守府邸的养子水野忠精受了惊吓,称病隐居在自己的官衙宿舍里。一个月之前水野忠精得到了新官位匆忙离开了江户城。按理说这府邸应该是座空宅才对。那么酒井在这里遇到的轿子行列又是怎么回事呢?”肥千又捏起了鼻子:“虽然可能没有关联,仍旧值得一提。今天召开铁斋的御前审判,本该主持的刑部官员却无法出席。话说就在铁斋被捕的土山附近东海道大路上还有一伙歹徒拦截幕府驮马队,试图抢劫用来购买外国军舰的二十五万两巨款。由于北町奉行所的怪物颚十郎联合伊势轿子帮出手干预,这些强盗的企图最终受挫。其中有个戴青色面具的歹徒被颚十郎的同伴土之助当场击毙。虽然尸体被同伙抢回带走,混乱中死者的坐骑却被遗忘在战场上。”

 

“事后颚十郎特地骑着这匹马。说什么‘老马识途’ 任马由缰随意在江户城里各处闲逛。最后马儿竟然跑到一户门前挂着忌中木牌正在办丧事的中宅官邸门前停下。连府邸的马夫都承认那匹马就是已故老爷的坐骑。经查明死者名叫青地鹤荣,身份是刑部卿代官(司法部代理副官)。虽然刑部卿才是名义上的主管,但平时正是这位代官长期在刑部把持公务一手遮天。官方的说法是不久前青地大人酒后骑马到郊外散心不慎坠马身亡。”右卫门忍不住再次插话:“真是越来越有意思啦!肥千你还记得几年前那起害得瘦松愤而辞职的元旦冤案么?(见第七卷)当时那个颚十郎判断有迷信的高官为了给将军及其母找替代出面干涉,强迫刑部无视疑点提前对犯人执行死刑。据我了解,死去的青地鹤荣正是可以左右刑部判决的大人物。而青地有个好友叫津田龙之助。他们两人的共同爱好是研究‘饭绳十二法’之类的妖术(注十)。身为若年寄(仅次于老中的议政大臣)的津田大人已经在‘镰风魔’连环杀人案中被害(见十二卷)。这两个死鬼背后应该还能牵扯出一大群同伙。既然这些家伙能纠集人马白日抢劫由幕府军队押送的驮马队,外加以上两人的身份判断,想来这伙人也都是非富即贵,里面搞不好还有老中(总管大臣)那一级的大人物呢!”肥千苦着脸说:“不是小的给老大您泼冷水,记得前辈组长柚木伊之助引退前叮嘱过:如果是和幕府官员扯上关系的案子一定要小心对付,能不碰那是最好!”藤波的脸色依旧冷淡,但眼里却闪现出罕见的热情:“肥千,我有一种预感:那个北町奉行所的颚十郎一定会拉上瘦松来和我们抢夺江户第一名捕的荣耀。虽然明知扯上幕府官员的案子都很棘手,为了在竞争中击败对手只有兵行险着啦!”肥千咬牙道:“那么在下决心奉陪!就是死也要和他们一决高下!”此时的藤波右卫门决没有想到明晚相同的话又重复了一次,不过谈话对象换成了自己的上司。就在这时两人听见有人大声叫喊了一句:“开门!”

 

本该闲置丢空的水野府邸大门几乎是应声打开,一队徒众(充当杂役的下级武士)簇拥着一顶四抬大轿开始进入府门。藤波组长和肥千急忙转头观察。这伙人似乎对隐藏形迹毫无兴趣,走得缓慢从容。右卫门不愧是老牌捕头,眼尖地盯住轿子上的镀金家纹(注十一)辨认。这一看不要紧,反而把他搞糊涂了。根据家纹这回乘轿来访水野府邸的乃是幕府高官若年寄(仅次于老中的议政大臣)鸟居耀蔵。问题是作为水野越前守改革期间扶持的心腹部下,正是这个鸟居耀蔵偷拿了一份机密文件投奔到反对改革的老中土井利位那里,直接导致了天保改革的结束和水野忠邦的去职丢官。这个改革派仇恨的头号叛徒竟然胆敢跑到改革派领袖人物的府邸来?这也太不可思议啦。接着又有一名官员骑马赶到,此时水野府邸的大门才刚刚虚掩关上,那位高官急切地扬手叫门。两人还没有看清来者面容,此人手臂上的“远山樱”刺青首先跃入眼帘 肥千差点惊叫起来。这位后来者竟然是南町奉行所的首席判官远山左卫门(注十二)!江户城里都知道这位远山景元以前也是水野忠邦的心腹,但正因为他最先站出来反对改革而遭到水野大人的排挤打压,差不多大半个改革期间都被迫在家隐居。今天水野家的两大仇敌竟然联袂来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眼看夜幕深沉,周围行人减少。藤波组长正和肥千商议是否潜入水野府邸一探究竟,却只见一名组里的小者密探匆匆跑来传达上司命令。这位“目明”(参注七)也很机灵:为了不暴露大伙身份他先在组长面前亮个相,然后拐入旁边小巷里站立等候。右卫门知道今天的监视只好到此为止了。他打发走肥千开始整理摊位道具。心里暗自奇怪:因为前一阵大批盗贼被捕获,江户城里最近太平无事。难道又有重大案件发生?十三日清晨,就在某些蒙在鼓里的刑部官员还在为青地大人猝死未能主持对铁斋的御前审讯感到惋惜之际,禁里御守卫大将(卫戍总督)一条庆喜穿戴整齐,骑马赶到兵部衙门参加一场太平时节罕见的军议(军事会议)。

 

因为官职显赫加上又是“御三家”出身(注十三),庆喜大人到场后被引导至会议主持者身边的首席就座。步入会场时一条庆喜还回忆着昨晚的温馨家宴。虽然早就被名门贵族一条家过继收养,他和水户本家仍旧来往频繁。昨日水户家派人邀请庆喜过府品尝去年新酿的梅子酒。秋高气爽之际美酒在握,庭院的美景加上与亲戚故旧的重逢使得他不由喝过了量,当晚就留宿在水户家。为此害得使番众(传令兵)四处寻找还差点开会迟到。等到坐定之后一条庆喜立刻发觉现场架势不对。会议厅中央摆放着将军居城的沙盘模型,细致到连哪里有水塘哪里有灌木都一一注明。四周围坐的军官们表情紧张,他们身后还靠墙跪坐着不少地位低下的奉公众兵卒 看起来大都是些守门的徒士(没有资格骑马上阵的杂兵)。主持会议的照例是兵部卿真田游佐。此人虽是文官但据说和德川幕府建立之初的著名武将真田幸村(注十四)有亲戚关系。庆喜和这位体格健壮、留大胡子的文职上司关系不错。今天匆匆到会没来得及细谈,只是点头打过招呼。真田大人见全员到齐便手持沙盘指棒站起,直入主题:“大家都知道自从米国(注十五)领事馆的修斯根翻译官在麻布善福寺遭到攘夷派(注十六)暴徒袭击之后,幕府加强了江户城内的防范措施。将军居城附近关卡密布,各处都是每日暮六(傍晚六点)准时关闭。在那之后如有进出者一律要登记在案。昨晚将军居城里出了一件怪事:在戒备森严的层层关卡包围之下,竟然有十三位腰元品级的宫女,连同她们乘坐的轿子以及轿夫一起失踪了!”此语一出声惊四座:十三位宫女加上每乘轿子配两名轿夫,三十九个大活人同时失踪?!有人小声询问腰元是什么官职?话说那时将军居城大奥(注十七)内有常驻女官、女佣千名以上,名目繁多。最小的宫女官职为俸禄五十石的“小上臈”,每年也有六十两小判的服装津贴。腰元是中等武职女官。虽说一般町人出身(有户口的城里人)就可以担当,但因为是御家人的贴身护卫,其中很多人都是些女中豪杰武林高手。



失踪的十三位腰元里面有七个是所谓“那智众”,也就是新那智流的小太刀高手。即使是遭遇暴徒伏击,这十三位宫女也应该留下些打斗反抗的痕迹才是。可是这些人却像被吸入地底或化为青烟那样凭空消失了。事情经过大致如下:这十三位腰元都是纪州侯德川茂承特地聘请来为爱妾(注十八)大井娘娘担当贴身护卫的。每年六月的夏越祓(注十九)到十月的御影供(注二十)期间都会有很多贵族女眷以御代参的身份从各自的封地藩领上京,代表自己的家族参加法会和交际活动。其实这些御代参还是各藩派到京城的外交使节。她们游走在江户各地 特别是旁人无法涉足的大奥禁地,想方设法为自家谋取政治利益。这次按往年惯例来江户参加御影供法会的大井娘娘就是上述的御代参之一。严格来说,她从封地带来江户的每位手下也都是御代参身份。正所谓两国交兵不斩来使,有人竟敢出手绑架御代参,这可是相当严重的罪行与丑闻。昨天是十月十二日,也正好是举行御影供法会的日子。地点是浅草町的长远寺。上午大井娘娘一行参拜完毕后就在寺中随喜吃午饭。然后大井娘娘带全体手下去猿若町的中村座看戏。这些宫女大都有戏瘾,一直看到下午四时。大井娘娘是“御三家”女眷,在大奥里有自己的客房住处。于是全体分乘二十一顶两抬轿子,浩浩荡荡地回将军居城住宿。这一行人从饭田町过桥登上中坂,正好在暮六时分(傍晚六点)到达四谷御门之外。守卫按规定写下“暮六上刻,纪州侯夫人一行共二十一顶轿子。”然后经过四岔路口的外米花町关卡。记录显示一切正常。接下来应该是经过赤土山脚下的安珍坂,穿越权田原关卡,沿着护城河到纪伊国坂,途经外樱山,最后通过赤坂离宫大门进入大奥。听着复杂,其实从外米花町关卡到赤坂宫门之间直线距离只有五、六百米。结果到达赤坂离宫的只有原来二十一乘轿子里的前面八顶,剩下的十三顶轿子和乘客、轿夫一起不见啦!宫门守卫觉得事态严重,在把大井娘娘和剩下的八顶轿子扣下检查的同时发出了警报。

 

真田大人指着沙盘表示这片区域完全就象是由小山、护城河和关卡完全封闭起来的口袋。那十三顶轿子明明进了“口袋”,却没有能从里面出来。有人立刻问这段路上有没有岔路可走?真田大人摇头表示这里本来是江户城堡曲轮群的一部分,根本不可能有岔路。所谓曲轮群是古代日本城堡内部防御工事的一种。首先在城堡大门外挖一圈深壕沟,只留下狭窄的通路。这些通道不是高出外围壕沟,而是更深的壕沟。在这种称为“畝堀”的交通壕内理论上不管有多少人的部队都只能以一路纵队前进通行。挖掘壕沟和“畝堀”剩余的泥土则被堆成土山,也就是“曲轮”。守军站在上面可以居高临下地监视通过“畝堀”的部队。像江户这样的大城堡还故意把“畝堀”挖成蚯蚓一般弯曲的形状,沿途堆砌多个土山形成“曲轮群”。打仗时就算敌人攻破大门,也会因为在通过“畝堀”时遭到“曲轮”上守军的攻击蒙受损失。不仅如此,离大门越远的“曲轮”越高大,也就可以容纳更多守军。敌人勉强夺取一两座“曲轮”后又会遭到更远处“曲轮”上守军更猛烈的反击……只不过因为两百多年来江户城都没有遭到过攻击,“畝堀”深壕逐渐被填平成为普通道路。而沙盘上那些标明某某坂、某某山的地方其实都是以前“曲轮”工事的遗迹。这种地形只要派守军登高远眺,道路上连一只猫都藏不住的。庆喜正在自责禁里出了这么大事自己居然一无所知,那边真田大人正好在讲警报发出后因为找不到负责大将,兵部只好命令副将指挥夜巡警备队在口袋区域里仔细搜索。庆喜大人听到羞得面红耳赤,恨不得有个地缝可钻。这时庆喜的副手大岛长门守起立汇报。这位长着八字胡的赳赳武夫像小姑娘似地红着脸表示,自己率领四百名夜巡警备兵把口袋区域翻了个底朝天。为防万一还用长矛刺探护城河底,用熊手(钉耙)搜索灌木丛,可惜除了翻出个狐狸窝外完全一无所获。大岛长门守在一阵哄笑中结束汇报,借口上厕所偷偷溜掉了。庆喜大人暗恨自己的席位太显眼不能学部下一走了之。

 

接下来是沿墙跪坐的各关卡守卫代表依次报告。其中权田原关卡的守将亲自到会。当时俸禄一千石以上才能算战将。此位叫后藤基次的马迴众(护卫骑兵)俸禄不过两百五十,充其量只是个小头目。这年轻人血气方刚松,满嘴关西播州口音(注二十一)。真田大人问他为什么权田原关卡没有照规矩记录通过的轿子数量?后藤基次红着脸俯首请罪。原来那天正好是他二十三岁生日,老家又托人捎信要他请假回乡商谈婚事。当班前这位春风得意的马迴众和同乡一道去喝酒庆祝。结果大多数守关卡的播州兵都喝高了。在场的军法官立刻指出酒后值班触犯军纪。后藤基次委屈地表示,偏偏当时关卡前来了好几列轿子队伍,光是指挥交通已经应接不暇。所以大家只记下了来者的官衔称号以及来路去向,根本顾不上查清数量。与会军官们接过记录本传递观看,很多人不由皱起眉头来。那上面白纸黑字地写着酉时除了纪州大井娘娘之外还有三路人马几乎同时通过关卡。它们是:松平安芸守家女眷从净心寺返回赤坂宅第;佐贺藩主锅岛大人从本传寺回外樱田住处;长州藩毛利大人邀请愿满祖师去早稻田府邸讲经然后去马场住宿。也就是说除了大井娘娘一行是回大奥住宿,其它三拨人马都是在寺庙参拜后回家途中为了抄近路而进出将军居城的。据后藤回忆,自己虽然喝多了,指挥交通却并未犯糊涂。他先让唯一朝大奥方向行进的大井娘娘队列通过,然后按照血统亲疏和官职大小先后让反方向的松平安芸守、长州藩毛利家以及佐贺藩锅岛家的轿子队伍依次通过。唯一的意外是佐贺藩的锅岛闲叟侯表示另外两家的队伍里不是女眷就是和尚,而唯有自己身为家主亲临现场,按官衔品级应该让自己先通过才是。大家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又是位老年长辈,最后就让他抢先出发了。汇报完毕的后藤基次热血上涌,拔出腰间的胁差短刀就要切腹谢罪!两边的军官兵卒连忙阻止,会场上顿时乱成一片……只听有人大声高呼:“够啦!昨晚在下喝醉酒根本没到现场!如果说要负起责任,切腹谢罪的人应该是我!”

 

众武士闻声看去,说话的正是昨晚缺勤的禁里御守卫大将一条庆喜!见有人站出来主动承担责任,不少与会者暗中松了口气。军法官收缴了后藤基次的刀具之后命人将他关了禁闭。鉴于一条庆喜地位高贵,军法官向兵部卿建议让他回家待命。会场恢复秩序后真田大人又召唤了将军居城外围所有十二座御门的守卫。确定除了进入过四谷御门,那十三位腰元根本没有经过其它地方。就算那些腰元在四岔路口调转方向往外走,不管怎样都会遇到其它关卡:往溜池方向有赤坂桝形(围成院子形状的关卡);往赤坂表町去的路上有弹正坂奉行所(警察分局)……总之无论哪里都完全没有那些轿子或者徒步行人进出的记录。军议进入尾声,真田游佐宣布此事已经超过了兵部的能力范围。应该将会议记录制作副本转交町奉行所(首都警察局)处理。会议最后真田大人痛惜地说:“发生这种事实在是可恶!如果将军大人认真追究下来,恐怕不是两三个人切腹谢罪就能够了结的!”各级军官如同打了败仗一样沮丧地离开会场。一条庆喜气急败坏地骑马赶回府邸,还没有坐稳就忙着找出纸笔写起信来。北町奉行所里负责整理收藏旧档案的“例缲方”小吏阿古十郎接到这位武将的求援信,不由摇头苦笑起来。十三日这天上午,几乎就在庆喜大人在军议会场嚷着要切腹的时候,颚十郎也为同一件案子和舅父庄兵卫争执起来。庄兵卫大人希望外甥能利用他手中由下人杂役组成的情报网抢在南町奉行所之前查出那些失踪腰元的下落。阿古十郎则表示这个月本来就是南町奉行所轮值当班,只要袖手旁观竞争对手无法破案卖乖出丑便可以了。十郎还讥讽舅父大人为了争功劳已经走火入魔。结果两人闹得不欢而散。现在既然此案牵扯到了以前断案时结识的一条庆喜,颚十郎只好打消袖手旁观的念头。十三日深夜子时(夜十一点至凌晨一点),南町奉行所吟味方(参注二)办公书院,两名男子对坐在空旷的番屋里。远远看去就好像两个不能偷懒睡觉的夜班人员闲着无聊正在下棋解闷。

 

走近仔细再看,被误以为是棋盘的东西其实是一张将军居城的详细地图。周围地板上放的也不是棋谱,而是今天中午由兵部转交的案情会议记录。一盏京式提灯放在伸手可及之处提供照明。坐在上首、身穿直裃(注二十二)的官员正是南町奉行所的吟味方池田甲斐守。他面色苍白、五官端正。神情宁静就好像在倾听并不存在的虫鸣鸟叫。此人才刚满三十岁,多年前就因为办案能力出众被老中阿部正弘看中,从十人小番头(为将军轿子开道的杂役)直接提拔到吟味方秀才的高位。端坐在他对面的那位与力长官(参注七)三十出头,仍旧一身穷酸的同心捕头装束。正是号称每月破案功劳独占一半以上的“冷面判官”藤波右卫门。说起来这右卫门也是出于偶然的机会被池田甲斐守看中,从普通捕吏破格提拔为同心的。他们两位相当于南町奉行所的招牌和顶梁柱,现在深夜对坐在一起显然是为了商议案子。藤波右卫门看人总是一脸阴鸷的样子,但在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甲斐守面前口气温和许多:“……综上所述,因为前有绘岛生岛事件(注二十三),后有智泉院事件(见本卷开始)。城里有谣传猜测这又是一起宫闱丑闻。已经初步查明最近没有戏子、僧侣与宫女相恋。而且十三名宫女同时集体私奔更是不可能之事。现在此案动机不明,只能倾向于政治原因。那纪州侯茂承乃是‘御三家’之一纪伊德川家主庆福大人的养子,年轻气盛地位高贵。也许有人想通过抹黑纪州侯的御代参动摇庆福大人的幕府将军继承权。为此小的已经向大奥发出公文,请求当值的御中腊(女官)、御目见(上等宫女)、御年寄姊(将军任命的高级女官,相当于老中)搜索查封那些失踪腰元的私人物品,特别是往来信件和日记之类的文字记录。最迟明天上午她们就会把这些东西移交给奉行所……”池田甲斐守突然开口插话:“不是我这个上司强人所难非要逼你连夜商谈此事。根据老中阿部大人透露的消息,现在我们面临的最大问题恰恰是时间紧迫!”

 

“纪州侯为人刻板在御家人当中是出了名的。以前有流言称关于继承人选将军本人属意水户德川家出身的一条庆喜;而将军生母本寿院则认为纪伊德川家主的庆福大人更年轻也更有魄力。据说为了避免发生内讧双方曾经在中立地点秘密会晤。庆福和庆喜都很有风度器量,他们就像同辈亲戚那样见面聊天。身为庆福养子的茂承虽然收到了邀请居然不肯出席。而且连回信都不写,搞得身为长辈的一条庆喜很是难堪。这桩案子将军亲自吩咐暂时向纪州侯封锁消息,以免波及无辜。要是此事落到茂承大人耳中,真不知道有多少人要被追究责任丢失性命呢!不过将军对此案也很恼火。那位大人的意思是后天十五日正好是纪州侯茂承的生日,按惯例作为御代参的爱妾大井娘娘和长居大奥的侧室石冈娘娘(注二十四)会在将军居城举行庆祝宴会。希望失踪的那十三个腰元可以照常在宴会席上露面,这样两位娘娘在给丈夫的家信里也就不必提到失踪一事了……”藤波右卫门的丹凤细眼难得地瞪圆了:“什么?只给一天时间就要破案?!” 甲斐守俊朗的眉毛微微皱起:“糟就糟在纪州侯家有一个惯例:每年他生日这天,在江户的亲戚家人聚会庆祝之后,还要由侧室和爱妾手下的腰元侍卫当众比武。据说这是纪伊德川家尚武精神的象征。比起茂承大人特别为大井娘娘雇佣的那十三人,作为对手的石冈娘娘手下都是普通町人出身,每次都被大井娘娘的腰元打败。所以这十三个人也算是小有名气。如果这些腰元此次没有出场,或者临时找人替代反而败给石冈娘娘那边,也就甭想瞒住纪州侯大人的耳目啦!”藤波不由眼睛一亮:“比武这事在下还是头回听说。这倒不失为一条线索。会不会是石冈娘娘输急了,派人暗中下手阻挠比赛?” 甲斐守摇头:“听说出事后最先被怀疑的就是石冈娘娘。大奥方面派机灵的女官前去调查。结果发现石冈和大井两位娘娘那天都去猿若町的中村座看戏。不过大井娘娘连看两场留到下午四时才离开;那时石冈娘娘已经回到大奥多时了。可以算作是她不在场的证明。”

 

“话说回来,石冈娘娘的手下都是历年比赛的手下败将,怎可能降伏那十三位腰元?”藤波回答:“事在人为,宫里身边没有高手不等于不能从别处找救兵帮忙!在下认为石冈娘娘为了和大井娘娘争宠赌胜不惜充当内应,勾结外路大名(诸侯)做下这件大事。仔细想来,最可能的伏击时机便是大井娘娘和另三路轿子队列在权田原关卡迎头相遇那次。长州藩毛利家与德川幕府的累世怨仇(注二十五)不必多说。松平安芸守虽然是德川家亲戚,却属于‘御三家’之中的尾张德川家一系。听说他们为了抢夺继承权也在四处活动。搞不好会为了抹黑纪伊德川家铤而走险。最可疑的还是佐贺藩的锅岛闲叟侯!”看到上司露出吃惊的表情,右卫门连忙解释。话说佐贺藩临近通商港口长崎。号称是当时全日本科技最先进的一个藩。别的不说,黑船来航事件(参第三卷注释)后幕府为加强海防在江户湾修建品川炮台。采用的五百匁大炮(约合两公斤,当时以炮弹重量而非口径来划分火炮等级)全部都是由佐贺兵工厂生产的。佐贺藩因此天下闻名,藩主锅岛闲叟侯也变得狂妄起来。据说有一次他在拜见天皇时竟口出狂言。说什么佐贺藩兵强马壮,如果有人胆敢举兵冒犯禁门,只需派出半队新式火枪兵就足以应付。偏偏那次是御前茶会,不能用酒后失言搪塞过去。坊间传闻闲叟侯曾经重金礼聘无念流剑豪武士斋藤弥九郎去佐贺藩当剑术指南(剑道教练),却被纪州侯茂承半路上将人夺走,忍不住当众发过牢骚。这次劫走十三名女侍从完全可以视为报复行动。另外佐贺藩主还是全日本最早亲自登上荷兰军舰参观的高级贵族。荷兰方面为了促成价值二十五万两的巨额军舰买卖特地将一艘无武装的退役军舰“观光丸”赠送给德川幕府。传说此事就是由锅岛闲叟侯居中牵线搭桥的。而幕府正式与荷兰谈判购买军舰时竟然没有让佐贺藩参与。据闻是因为纪伊德川家的庆福大人也想建立新式海军,就特地将这个差事抢了过去。反正锅岛闲叟侯和德川庆福、茂承父子互相瞧着不对劲已经是路人皆知的事情啦!

 

笔直静坐的池田甲斐守突然把双手按在腿上将身子前倾:“本月是我们南町轮值当班,按规矩只要不是谋反或命案竞争对手无需参与调查。但是北町的永井播磨守不知从哪里得到命令,也要递交一份此案的调查报告。长期以来说到月番奉行,一直都是指有乐町的南番奉行所。吴服桥的北町奉行所则是可有可无的存在。现在可倒好,自从那个绰号叫颚十郎的怪人进入北町当差,吴服桥那边突然变得引人注目起来。最近连续几起大案,我们双方的网都撒下去,结果是我们逮虾米人家捞大鱼。这样据说还是人家手下留情给了面子!那个阿古十郎最近又得到了金藏的情报网,简直就是如虎添翼。我听说此人和城中众多佣工杂役关系密切,能象活动自己手脚一般让杂工帮他办事。而他只不过是个负责整理收藏旧档案的‘例缲方’小吏!这样下去可不行啊!”藤波组长脑海里冒出颚十郎奇特的长相和那副装呆卖傻的模样,忍不住脸色由青转红,失礼地截住了上司话头:“他有杂工佣人,我有同心、加役。加上密探、巡查、情报贩子(参注七),将近有五百二十人!我藤波组还没有完蛋!” 甲斐守微微苦笑:“那就借这次机会赌上一把。明天同一时间我将在此处等候你的断案报告。后天清晨由我亲自递交给阿部大人再转呈将军本人。万一这次又让北町那帮家伙抢了先,我也无脸再身居月番奉行之位,只好辞官引退。现在已过半夜,还有一整天时间。右卫门你有这个把握么?”藤波扬起刀削萝卜般的脸孔,照搬了心腹手下肥千的狠话:“那么在下决心奉陪!就是死也要和他们一决高下!”江户十月的清晨天气寒冷,早起的人们盼着朝阳东升,缩着脖子低头出门,开始为生计奔忙。藤波右卫门得到夜间巡查的报告,匆忙离开奉行所徒步奔向水田町的心法寺。本来只要一个普通探子跟随就足够了,负责夜班的组头“寡言”朝太郎放心不下,决定亲自陪他走一趟。在水田町和桃町交界的寺院围墙外有片荒芜空地,青草上结起白霜,掩盖着一堆新丢下的垃圾。

 

藤波右卫门眼尖,立刻认出那是几顶被破坏得面目全非的天鹅绒坐垫黑漆暖轿。右卫门和朝太郎正要踏上白霜走近细看,却发现轿子残骸边上已经蹲着一个人,正背对着他们勘察现场。这么冷的天气这家伙却穿着单薄的黑色直褂,背后有一个两鹰羽图案(交叉的两根羽毛)。此人一会儿垂下大下巴,似乎在闻气味;一会儿又扬起大下巴,好像在眺望天空。两位捕吏认出这正是那操纵下人杂役四处搅局争抢断案功劳的颚十郎,不由得心中连声叫苦。按道理既然是同行,总免不了要打个招呼。藤波组长满脸不快地打算从背后喊人。却发觉以前都是由对方先开口,现在自己竟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人家!叫仙波先生太客气;叫阿古十郎过于亲热;直接喊颚十郎的绰号又怕他装傻不答理。眼看十郎已经察觉背后有人开始转身了。藤波右卫门想到以前肥千骂人家“下巴怪”,不仅被砍还被颚十郎带着杂工们追杀得满街跑(见第九卷)。自己嘲笑过对方长相古怪,结果背后衣服也被削掉一块(见十六卷)。一紧张全新的外号便脱口而出:“这不是阿古十(注二十六)么?你小子还是那样消息灵通,大清早就跑到这里来啦。话说你们北町奉行所怎么这样勘察现场啊?你看地上是想找到脚印足迹么?可惜原本被踩倒的青草被寒霜一冻就又挺立起来啦。至于往天上看就更奇怪了,这一大早的难道有鹰飞过么?”这次藤波给颚十郎乱起新外号可不要紧,结果以后南町奉行所的人就都管他叫“阿古十”了。颚十郎凭空又多出了一个外号,心里恨得牙痒,表面上却含糊地“啊”了一声算是答应。他故作神秘地凑到藤波组长和朝太郎面前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您来得正是时候。这个失踪案已经被小生参悟破解了!”右卫门紧张得脚底发凉手心冒汗:“此话怎讲?”颚十郎表情严肃地说:“让那十三位腰元集体失踪,不是人力可以达到的。她们应该是在去大奥的中途遭遇神隐(注二十七)了!”见对方露出不相信的神色,颚十郎摇晃着大下巴指手画脚地开始解释。

 

“地上没有足迹既可以解释为霜冻的原因,也可以理解为原来根本就没有!小生以前干过轿夫,辨认出这里共有三顶上等两抬暖轿,被砸得稀巴烂。谁没有事拿御代参的轿子出气?依我看这轿子八成是从天上丢下来摔散架的。估计现在那些腰元们正在某处深山老林里面被天狗们包围,听着甜言蜜语昏昏欲睡呢!”阿古十郎还蹲下身子捡起一根长长的羽毛,说是从天狗大人身上遗落的。右卫门不由得动怒了:“既然如此,还请阿古十去把宫女们解救出来。顺便再把天狗铐来一只让大家开开眼界!”他绕过颚十郎走到现场里面仔细勘查起来。颚十郎扬着肥长出众的下巴说:“看来你是不相信喽?你不信不等于别人不信。咱们等着瞧这出‘腰元神隐’的好戏如何收场吧!”他丢下这句话便甩着袖子急忙离开了。别人倒没什么,那位“寡言”朝太郎本是户隐流忍者(参注十)出身,不由得半信半疑起来:“那个,在下说句傻话:不会真的有神隐这种事吧?”藤波没好气地转过脸来:“怎么可能?这件事肯定是一起宫闱丑闻。单独一两个人遭遇神隐过去确有记载,可十三个女人同时神秘消失,实在前所未闻。要是真的神隐倒好办了。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她们应该是被人劫走了。”“可她们进了将军居城却没有出来啊!”右卫门信心十足地说:“有些事情其实想明白了就觉得简单。她们如果要中途转向出城,其实只要混进另外三列轿子队伍里面去就可以啦!”朝太郎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真不愧是老大!不过这天狗的羽毛?……”藤波瞪了他一眼:“哪里来的天狗?那分明是鸬鹚尾巴上的羽毛!这附近有河流所以水鸟飞过掉下的。”这时负责白天执勤的组头“肥千”福多千太匆匆赶到,嘴里嚷着:“这就是夜间巡查报告里提到的轿子么?砸得好狠啊!毕竟是带着贵族家纹的轿子,居然还敢下手?”他被藤波瞪了一眼,赶紧闭嘴。“寡言”朝太郎借口夜班已经结束想要离开,却被右卫门拦住:“还请朝太郎今晚半夜去佐贺藩下人长屋后墙窗下传递一封公文,不得有误!”朝太郎连忙答应下来。

 

肥千目送同事换班离去,忍不住说起:“那个,老大,按照您留下的口信在下已经去将军居城复查过了。兵部的记录正确无误:事发当晚松平大人家和锅岛大人家的轿子离开将军居城时走的是赤坂御门,分别有十六顶和二十四顶轿子;毛利大人家的轿子队伍在四岔路口的外米花町关卡转向,穿过食违御门离开,一共有二十六顶轿子。问题是这三家的轿子进入居城时还没到暮六,完全没有最初入门时轿子数量的记录啊!”藤波咬牙切齿地说:“时间紧迫,虽然那些为腰元抬轿子的杂工也失踪了。可其他的轿夫都还在,又不是瞎子哑巴,如果自家队列里突然多出十顶轿子来不会毫无察觉吧?肥千你去长州藩屋敷问他家进入居城时到底有多少轿子,另外两家由我亲自去查!剩下的人全体出动,去问守门的兵卒,去查失踪的轿夫,去看有没有人突然领到赏钱或者被杀人灭口。中午都去奉行所碰面!”肥千不解地问:“为什么是十顶轿子?不是十三个人每人乘一顶么?还有在这边把轿子砸烂又是怎么回事?”右卫门冷笑一声:“全都是障眼法!对方知道因为是十三个人同时失踪兵部一定会追查这个数量的轿子,所以让其中三人下轿步行,只用十顶轿子混入其它队伍。那三顶空轿子被藏在居城内某处,兵部的那些傻瓜搜索了一夜竟然没有发现。今天凌晨御门打开时再派人把空轿子抬出来砸烂伪装成神隐事件。竟敢派人回到事发现场处理空轿子,这个犯人真是胆大包天呢!”接下来就是紧张的四处查寻。为此藤波右卫门发动了南町奉行所的全部人马撒开网大海捞针。藤波自己则化装成一介轿夫,顺着他认为最可疑的线索展开侦查。他直奔禁里轿夫聚集的御车寄(停放将军车轿的库房),查出佐贺藩主锅岛闲叟侯的队伍进入御门的时候只有十四顶轿子。因为其中有一顶轿子底部破洞被发现后来不及修补,离开寺院往回行进的时候竟然有女眷的梳子粉盒掉落下来。闲叟侯得知大发脾气,进入御门前特地让轿夫们停下来把每顶轿子仔细检查加固了一遍以免出丑,所以被旁人记住了总数。

 

这下右卫门心里有了底,又去找在赤坂御门值班的小头目确认那晚队列出门时佐贺藩共有二十四顶轿子。那个秃头马迴众(护卫骑兵)拍着胸脯保证,计数的时候他刚巧在哼唱《二十四孝》所以数量绝对没错!中午开会时藤波组长难得面泛红光地宣称,他判断正是石冈娘娘和佐贺藩主合谋策划了这起“腰元神隐”事件。那天看戏后石冈娘娘提前返回大奥,沿途布置眼线为锅岛闲叟侯指点目标。佐贺藩的人马事先在赤土山上埋伏,等大井娘娘的队伍通过外米花町关卡,在赤土山下的安珍坂拐弯时让过前八顶轿子,拦劫了后面的十三顶。那些腰元虽然刀法厉害,面对配备新式火枪的佐贺兵也只得束手就擒。接下来伏兵设法藏起三顶轿子,押着俘虏和十乘轿子等藩主的十四顶轿子从反方向赶来,合并成一队再大摇大摆地从赤坂御门离开。当时锅岛闲叟侯要抢先第一个离开权田原关卡,正因为他急着要去赤土山在队列里加入十顶轿子怕人察觉!藤波右卫门结束推测时表示,那些被劫持的腰元和轿夫人藏在哪里还很难说 犯人搞不好事先已经安排了隐秘的地点。不过除了被砸烂的那三顶,剩下的被劫轿子应该还静静地躺在锅岛闲叟侯府邸的下人长屋里面等待处理。目前最直接的办法就是由藤波右卫门假冒轿夫潜入佐贺藩笼屋(轿子仓库),确认那十顶轿子的位置并偷一个轿子上的镀金家纹作为凭证。接着分为两种情况:如果佐贺众防备松懈人数也不多,躲在府邸外面的肥千得到信号就带着奉行所捕吏直接冲进去抓人。如果佐贺众防备森严且人马众多,藤波就单独留在下人长屋里等到半夜把公文发出由“寡言”朝太郎传递,再由上级吟味方池田甲斐守向老中、将军逐级上报。先找个理由把锅岛闲叟侯招入将军居城软禁起来,再发兵包围群龙无首的佐贺藩屋敷重地……南番奉行所的捕吏们都表示赞成,唯有心腹组头肥千反对:“佐贺人暴躁而且武器精良,混入他们的地盘很难全身而退。老大你何必亲自去闯龙潭虎穴?在下不才也干了多年卧底,不如就由我去冒充轿夫好啦!”

 

右卫门发怒道:“事关重大,现在可不是争功的时候!肥千你的长相实在不象轿夫,倒类似前头力士(相扑运动员等级)。再说你粗心大意,上次卧底时竟然被矮子犯人从背后打昏(见十五卷)……”在一片哄笑声中肥千只得作罢,带人去包围监视佐贺人的地盘。藤波右卫门匆匆吃过午饭,为了节省时间把报告草稿写好贴身携带。仍旧是一身轿夫打扮出发而去。却说十四日上午离开砸轿子现场之后,颚十郎托人搞了一张将军居城的地图,在大奥以外的地方转悠了一大圈。遇到守军盘查,他也不提自己的身份,只说去某处长屋拜访某人,竟然一路畅行无阻。到了中午颚十郎觉得已经查出了头绪,突然想去看看竞争对手在忙些什么。以他那副尊容当然不能直接跑进南町奉行所,而是拜托准备午饭的佣人去廊下偷听。那些杂役殷勤地把藤波的计划全盘泄露给他。颚十郎估算了一下时间,掉头又朝大奥出发。虽然大奥严禁男子出入,不过隔着门传递口信却仍被准许。颚十郎用金币开路,拜托大奥守门女中(宫女)将一封急信传递进去。身为江户城普通小吏的阿古十郎如何会认识大奥宫女?其实普通女中在大奥出仕并非终身,也不以年期计算。上下任将军更替时女中便有机会脱离大奥。平时女中可以根据年资获得假期返家探亲。例如低级女中从进入大奥第三年开始,每年准予休息六天。此外双亲生病、去世的亦可特别告假外出。高级女中则可到寺院参拜或者出使大名家,亦可借机私服观赏戏剧。有不少武士、町人(商人)之女将出仕大奥视为婚前修行的一种,可以借此学习礼仪,也是一种身份象征。况且在大奥有机会晋升至高级女中或者成为将军侧室,获得权势之外也能光耀家族门楣。既然可以离开大奥探亲看戏,宫女怎么可能不和男子打交道呢?话说这位和颚十郎是远房亲戚外加长年笔友的高级女中居然是御中臈(将军的候补侧室,限定一共只有八人)身份。她收到颚十郎的来信后立刻派人四处活动。逼着石冈、大井两位娘娘离开大奥去和这位大下巴男子见面会谈!

 


那二位娘娘虽然出身尊贵,可在大奥都只是御休息身份,论地位等级比御中臈差得很远,怎敢违逆?于是两人以看戏为借口,不约而同地前往猿若町的中村座剧场。本来颚十郎的安排是在幕间休息的时候借用中村座的贵宾休息室。先见石冈、再和大井娘娘会谈。谁知消息灵通的大井娘娘非要抢先见面不可。通往休息室走廊的地板擦得光可鉴人,颚十郎在上面行走几乎可以看清自己的倒影。房间中央点着一盆檀香,不过没有按规矩挂起隔断男女双方的竹帘。出乎意料,房里除了大井娘娘本人没有贴身女仆,和她并肩跪坐着一位全身尼姑打扮的大奥女官。更让颚十郎吃惊的是当事人大井娘娘只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和他家表妹花世年龄相若。仔细再一想,被将军生母本寿院看好的纪伊德川家主庆福大人虚岁也才过二十,作为他养子纪州候茂承的爱妾可不是刚好这个年纪?双方见面免不了客套一番。大井娘娘表示得知阿古十郎先生支持腰元失踪乃是神隐一说甚为欣慰。她还有一些关于本案的细节想要交代一下。希望为他以神隐命题写出断案报告提供方便。那位尼姑打扮的女官乃是大奥的伽坊主(注二十八)朝颜大人,同时也是大井娘娘特地请来的见证人。根据朝颜回忆,失踪的十三位腰元里有一位名叫比和。身材较胖,长相和武艺都很平凡。只有一身不输男子的蛮力。那比和据说祖上是女巫,平日话语不多却非常迷信。腰元神隐发生的那一天还出了两件怪事,都和此人有关。话说十二日上午在浅草町的长远寺举行御影供,朝颜作为御代参的监护人也出席了。就在念诵《法华经》之后准备奉献香花果品的时候,比和突然趴在地上不肯起身。朝颜前去搀扶时比和小声表示她看见画上的祖师正满目慈悲地望着自己呢!对此朝颜只好一笑了之。下午大家去中村座看戏。那天头场戏码是默阿弥的名剧《小袖曾我》。演到《勒索》那一幕时台下有人吵架:好像是有人踩了别人的脚却不肯承认。不过接下来不知从哪儿冒出另一个声音说:“回去的路上真怕人!”还连续重复了三遍。

 

当时连朝颜在内共有八、九人都清楚地听到了。别人倒没什么,那个比和又一次吓瘫在地上,双手捂着耳朵反复自语:“祖师生气啦!真可怕,真可怕!”……颚十郎耐心听朝颜讲完,却完全没有把证词记录下来的意思。他笑着问大井娘娘:“以这些作为证词按照神隐上报将军真的好么?别的不说,在下有位朋友名叫胜海舟。那天因为交际应酬正巧也在中村座。他告诉小生那位不见踪影的神秘人物满嘴佐贺口音,而祖师大人却是安房地方出身。胜大人长期在安房居住,甚至有个别名叫胜安芳(房)。而作为海番众(幕府海军)官员,他还长驻佐贺藩采办军需物资,所以绝不会听错。我劝您啊还是说实话比较好!”大井娘娘一脸尴尬地目送颚十郎行礼退下;伽坊主朝颜则莫名其妙地愣在旁边。接着颚十郎又去拜见了石冈娘娘。和中村座老板核实了几个细节后便满意地离开剧场,匆匆奔向佐贺藩设在江户的屋敷府邸。藤波右卫门这个下午也没闲着,他装成轿夫在居酒屋里和出来喝酒的佐贺轿夫们攀谈起来。右卫门出钱请客将佐贺人灌醉,成功打听到今天藩主老爷在家休息,所有的轿子都锁在笼屋(轿子仓库)里面。等到天色变暗店铺住家开始点灯的时候,藤波右卫门扶着一位醉倒的轿夫和其他人一起混入了佐贺藩的府邸。右卫门躲入庭院树荫,耐心地等到大多数人被叫去值夜班或者吃晚饭,偷偷溜到长屋一侧的笼屋门口。四下观察一番后藤波将扎在头上的手巾拿下来拧成绳索,在天水桶(储存雨水的消防木桶)里吸满了水然后绑在门闩插销上。来回扭动了几下就顺利把门给撬开了。他正要闪身进入笼屋,不巧被一个佐贺人撞上发现。那人高呼:“有小偷!”转身跑去搬救兵。很快就从下人长屋里涌出二、三十人来。大伙不由分说七手八脚地将右卫门抓住丢进了长屋里面。藤波组长正在思量如何脱身,却见有个长着肥长下巴的家伙分开人群悠闲地抱臂站在面前。不是死对头阿古十又是哪个?说来也怪,颚十郎分明是江户人,这些排外的佐贺众却肯听从他指挥!

 

阿古十郎打趣地说:“我跑来借宿,老远就发现有个家伙鬼鬼祟祟地躲在庭院里。现在的小偷连轿子库房也要偷啦!真是有趣!也罢!就让咱们私设公堂开回眼界!”那些佐贺轿夫就像家臣服从主君那样按照颚十郎的命令先将藤波右卫门呈大字形按倒在地扒了个精光。其中一人从腰带里翻出那封报告信,喜滋滋地交给颚十郎报功。颚十郎知道他们不识字,故意大声念道:“致池大人,藤敬上?字倒写得不错,是大师流笔体。这么好看的字迹真不是一介轿夫能够写出来的!”引得轿夫们一片哄笑。有人问:“这个家伙一脸凶相,不会还有同伙吧?先生您说怎么处理?”十郎说:“我倒要看看谁敢来佐贺众这里抢人?大家今晚不能全睡,要轮班看守。明天早晨把这个家伙痛打一百大板,押到北町奉行所去!”大伙纷纷叫好,散开准备轮值守夜。那边在外围监视的肥千听到动静,苦于没有收到信号不敢贸然出击。只能焦急地往院里观望。但见佐贺众防备森严,走廊架子上摆着新式火枪(一般火枪为了防潮是挂在室内墙上的,弓箭才摆在走廊架子上。这里是夸张写法)。肥千眼巴巴地等了半天,按耐不住正要潜入府邸侦查;却见一个佐贺人拿着旱烟叫着先生烟来啦。大下巴颚十郎威风凛凛地答应着,故意打开拉门在走廊上亮相抽烟。这下子肥千就如同老鼠见到猫,彻底没了斗志。只能在外围蹲守再不敢越雷池一步。很快夜班组头“寡言”朝太郎就跑来换班。两人商议了一下。刻板的朝太郎决定坚持等到半夜。如果按计划老大有书信递出,就是虚惊一场;不然就全体出击拼它个鱼死网破!肥千不习惯熬夜,见时间还早决定先去吃饭小睡片刻。朝太郎使出忍者手段在下人长屋四周转了一圈,没有发现异常 他哪里知道颚十郎已经吩咐佐贺众把小偷捆绑结实丢进笼屋板间(没有榻榻米的地板房间)里关禁闭去了。被五花大绑的藤波右卫门缩在笼屋角落里。古怪的姿势加上冰凉的硬地板搞得他满头大汗。右卫门咬紧牙关拼命忍耐,却完全等不到希望中的救兵。

 

眼看夜色已深,颚十郎悠闲地叼着烟管,手里拿着信走到笼屋门口。他对两名看守说自己刚才有个问题忘了问,特来见小偷谈谈。佐贺守卫们笑道:“先生还是老样子,好奇心重啊!”,闪开将他放进屋去。颚十郎眼见右卫门紧闭双眼的可怜模样,不禁又戏虐起来:“真想不到江户第一名捕还会当小偷!话说你们南町奉行所的探子是怎样训练的?被捆在地上竟然连续两刻时(四小时)不用上厕所?!别是已经尿裤子了吧?”见右卫门一声不吭,他便走近挑逗:“对不住啊,这次为了我家舅父和北町奉行所的前途,只好委屈藤波组长你保持这样待到天亮啦。不过我也不想把事情做绝。要不由在下帮你把这封信发出去如何?”右卫门吃惊地睁开眼睛:“阿古十你……少拿人寻开心!”颚十郎故意说:“我可是好意想帮忙啊。既然不用寄出,这封信我就帮你毁掉啦?”说着把信举到燃着的旱烟管边上。藤波急得大叫:“你……你敢!”“什么?你到底想怎么样啊?”藤波右卫门自认失败,声音苦涩地说:“请把信……发出去。今晚半夜有人到长屋后面窗下取信。麻烦你……把信给他!”说完了这句话,藤波似乎用完了力气瘫倒在地板上。一滴不甘心的泪水混杂在汗珠当中滚落地上。半夜时分,“寡言”朝太郎悄悄来到后墙窗边上,一封信按照约定毫无声息地掉落下来。户隐忍者松了一口气,接住信件认清投递地址,立刻向南町奉行所吟味方办公书院飞奔而去……夜班组头亲自去送信了,本来约好来接班的白日组头肥千竟然爽约没有出现!剩下的几名捕吏失去指挥,只好继续蹲守在岗位上。等到藤波右卫门被拳打脚踢一通后松绑丢出佐贺藩江户屋敷,已经是十五日清晨六点多了。藤波组长完全不理会那几个吓呆了的捕吏,活动着被捆得麻木的手脚向奉行所走去。右卫门的衣襟卷着寒风刚走到三年町大街,失踪多时的肥千从天神横街飞奔而来。两人差点迎头撞个满怀!和冻得直打哆嗦的上司相反,福多千太跑得大汗淋漓,头上直冒热气。这个肥壮汉子站住喘气,半晌才能说出话来。

 

“老大,您来得正巧!案子查得怎么样啦?是不是和昨天预想的完全不同?”藤波完全被搞糊涂了:“你在胡说什么啊?有什么不同?佐贺藩的轿子数量从本传寺出发时是十四顶,到离开赤坂御门时变成二十四顶,这不是都已经确认过啦?”“就是刚才这条,老大您没有把它写进复命公文里去吧?”“当然写了。信在半夜发出,现在估计已经寄到了。”肥千听了象疯子一样捶胸顿足起来:“完啦!这下可不得了啦!”这厮急得语无伦次,藤波又费了些劲才把事情搞清楚。昨晚肥千溜出去吃饭,因为天冷又想喝酒。干脆去了一家居酒店。他正喝着小酒等候上菜,无意中听到邻座两名轿夫的谈话,吃惊得差一点从座位上摔下来。原来出事那天晚上,松平安芸守家参拜后抄近路回府的女眷乃是大小姐静子。这位女孩年方十六,根本就是个活泼好动的假小子。在权田原关卡她的轿子队伍被佐贺藩的锅岛闲叟侯抢了先。心里不服的静子公主命令轿夫们加快速度追上去,超越佐贺人的轿子队伍后自有重赏!仆役们怎敢不听小姐的命令?于是松平家的轿夫喊着口号,违反规矩在将军居城里奔跑起来。一开始相当顺利 松平家最前面的十顶轿子在安珍坂附近追上了佐贺轿子队,但是因为道路狭窄无法超越。后面六顶轿子奋起直追时出了大事故:有两顶轿子撞成了一团把去路堵住了。静子公主自乘的轿子为了闪避而倾覆,大小姐被摔得不省人事!这下松平家的杂役们可乱了套。他们费力把道路疏通,将小姐扶回轿子半躺着重新上路。即将到达赤坂御门时原先紧跟在佐贺轿子队后面的十顶轿子折回头来和自己人会合。为了尽快回去抢救自家小姐,松平家的轿夫出了赤坂御门就一路狂奔,终于在大街上超越了佐贺藩的队伍。可惜此时静子姑娘业已昏厥什么都不知道了。这位大小姐昏迷了一整天,醒来后连爹娘都认不出来!(脑震荡?)轿夫们被痛骂一顿,全都扣了月钱。到这天下午静子总算清醒过来。安芸守大人一高兴又给佣人们放假。于是这两位参加过轿子超越比赛的被罚轿夫便溜出来喝酒解闷。

 

肥千也是个老江湖,一听之下晓得不妙。急忙表明身份拉住两位轿夫询问故事真伪。然后顾不上吃饭又连夜跑到赤坂御门找守卫核对门帐记录。在一番软硬兼施努力之下终于真相大白:当时御门守军把两列紧接着的轿子队伍当成是同一家的,于是写下“佐贺藩主锅岛大人一行共二十四顶轿子”。他们是例行公事,决不会再数第二遍。哪知道只有前十四顶轿子是佐贺藩的,后面那十顶松平家的轿子根本没跟着走出御门,而是退回去和后面的六顶会合。于是松平家的轿子在通过御门时又恢复到十六顶的正确数目。这凭空多出来的十顶轿子真是把人给害惨啦!怀疑锅岛闲叟侯在队列里加入另外十顶轿子乃是藤波右卫门推断的基础。现在这根支柱不复存在,所有的假设也跟着完蛋啦!听完肥千的报告,藤波右卫门眼前发黑一屁股坐在铺着白霜的路边土堤上,两手捂住脸面陷入崩溃。福多千太则亢奋地跳脚大吼:“老大您别这样啊!这可不光是您一个人的事!如果按计划把信递交上去,那么主公就会在老中面前大出洋相!此事再传到将军那里,轻则闭门思过,重则切腹谢罪(参注八)啊!现在才六点半,趁主公还没有进入将军居城拦住他,我们拼上一把说不定还来得及!”藤波一跃而起,惨白的脸上眼神狂乱。他跟着大吼:“说得对!你别管我了!快去!快去找轿子!” 两人在佐久间町路口雇了一乘三枚快轿,安排藤波坐好后肥千跟着轿夫们扶着轿棒呼喊口号一路狂奔而去。可惜他们拼命追赶还是迟了一步,池田甲斐守已在小半刻时(半小时)前离开数寄屋桥的府邸从纪伊国坂门进了将军居城!偏偏本月十五还是老中们按惯例在部屋集会的日子。到处防备森严,连个肯代传口信的人都没有!这下藤波右卫门彻底绝望了。他用空洞的声音吩咐回吟味方书院等候主公。到达之后肥千急得坐立不安,右卫门却石像般端坐着观看窗外景色。庭院假山下有棵盐肤树满目红叶,最远的枝头上却有一片枯叶迎风飘舞摇摇欲坠。藤波认为那就是自己临终的地方了。

 

他低声吩咐,等最后看一眼有知遇之恩的主公,他就在那棵树下端坐切腹,还请千太充当“介错”(参注八)!肥千急得都快哭了:“请老大不要为难人啊!小的打架倒还可以。要说到刀剑,却只会用菜刀剖鱼啊!”福多千太暗下决心要死守在藤波老大身边,决不能让他自寻短见。两人本以为至少要等到中午,谁知才半刻时(一小时)多点池田甲斐守就满面红光地回到了书院。看他那高兴劲儿,要不是官服在身早就要手舞足蹈起来了。一看见藤波右卫门站在庭院树下,甲斐守立刻兴高彩烈地夸奖起来:“哎呀呀,藤波君!你真不愧是江户第一名捕!这次也干得漂亮,值得表扬!今早读过复命公文,就连阿部大人都钦佩不已。说你的断案能力已经接近出神入化的境地啦!说来也怪,这次北町奉行永井播磨守递交的复命公文内容竟和我们一模一样。不过咱们做出结论比他们的早了整整两刻时(四小时)呢!真是痛快!大井娘娘也承认是她自己恶作剧把那十三名宫女藏起来的!喂,藤波君、千太,你们别愣着啊,大家进屋喝庆功酒吧!”藤波开始还以为自己在做梦,等听到最后结论犯人竟然是大井娘娘,立刻明白过来。他只觉得天旋地转,一失神昏倒在地。这天中午,颚十郎被请到一条庆喜府上吃饭饮酒。在和主人畅谈时终于揭开了所谓“腰元神隐”的真相。“哇哈哈!就算是真的神隐人也不可能凭空消失,而是在某地消失后又在别处出现。与其不露痕迹地离开御门,把人藏在将军居城里面要容易多了。那天早上我特地混入将军居城四处查寻。发现几年前失火受损的二之丸城堡正在大兴土木。却有二十几位工匠打扮的家伙连打下手都干不来,蹲在墙边晒太阳发呆。我上去套了几句话便揭穿了他们的轿夫身份。接下来我在已经修复的二之丸第一层走廊上遇到三位女扮男装的姑娘。其中最胖的那个大概就是比和了,她看见生人惊叫着跑掉了。另两位腰元却不怕生,很痛快地承认其实那天晚上她们的轿子到达安珍坂后就和大井娘娘分开了,通过一扇无人把守的门直接到达二之丸。”

 

当时一切都很仓促,大井娘娘只吩咐她们和轿夫在此化装躲藏起来。等十五日之后自然有人来遣散轿夫并把腰元们接回大奥。有了十三位失踪者当中两位的证词,接下来就好办多了。兵部对十二道御门都严加看守,每处至少配备了十名徒士杂兵。十郎对照古旧地图查出还有被遗忘的第十三座御门 连接安珍坂和二之丸的不净门。这座门本来是战时为了预防瘟疫用于从内城运出尸体到外城“曲轮”工事,再丢弃到深壕里掩埋。因为很久没有打仗,这座用途不吉利的御门后来被封闭放弃。此次维修二之丸期间,为了方便从护城河里运输木材,工匠们私下把不净门重新开启了。因为不净门不通向城外自然无人把守。说起整个事件的起因简直荒唐可笑。原来石冈娘娘每年比武都输,逼急了向夫君纪州侯写信要求把今年生日宴会后的比赛内容改为歌舞演戏。纪州侯茂承觉得有何不可便答应了。到御影供那天大家一起看戏时大井娘娘才得到通知。因为觉得比这个自己必输无疑,被逼急了的大井娘娘孩子气地决定以神隐为借口把己方参赛选手全都藏起来!颚十郎特地去中村座核实过,石冈娘娘为了准备比赛特地向剧场老板借了戏服和假发,还请了伴奏师傅。“本案最大的破绽是如果此事和石冈娘娘有关,大井娘娘一定会登门要人大吵大闹。可她却找证人大谈什么祖师显灵和神隐可怕。再加上砸毁轿子伪造神隐,简直就是不打自招了!”说到这里颚十郎眉飞色舞地请求庆喜大人带他混入纪州侯家的比赛现场:“小生已经为大井娘娘策划周全,保她今年的比赛也照赢不误!”正好一条庆喜也在宴会宾客之列,便让他冒充副将大岛长门守一同前往。十月天气接近傍晚已经很冷,石冈、大井两位娘娘下令地炉生火,张挂暖帘。宴会办得十分热闹:大家遥祝纪州侯生日愉快,福寿绵长。颚十郎因为尝到久闻大名的宫廷料理幸福得几乎晕倒。筵席之后很快就是比赛活动。为了公平起见这次特地邀请了四位裁判:松平安芸守家的静子公主、佐贺藩主锅岛闲叟侯以及长州藩毛利大人夫妇。


静子小姐刚从昏迷中醒来一副病态;锅岛闲叟侯须发皆白却精神抖擞。最有趣的就属毛利大人夫妇了。这对夫妻都身材魁伟肥胖。并肩坐在会场中央位置,远看就好似两尊佛像。加上他们故意穿橙红色礼服出席宴会(注二十九)在人群中更显得抢眼醒目。比赛开始后自认为必胜无疑的石冈娘娘派出十名腰元,穿戴戏服假发努力重演名剧《小袖曾我》的精彩桥段,连伴奏都是从剧场请来的原班人马。就玩票模仿来说这些腰元做得不错,席间响起一阵掌声。只不过观众碍于身份无人喝彩。接下来大井娘娘手下的十三名腰元鱼贯上场。她们全都身穿男性衣装。依旧像往年比武时那样腰佩刀具,用绳子绑住袖口。看起来真是威风凛凛。这时笛子和小鼓的伴奏响起,一位上了年纪的绝代佳人身穿男装腰佩刀具,头戴镀金高冠(日式纱帽)气势逼人地站到舞台前方。她便是颚十郎特地请来助阵的名人,得到御用木材商万和资助来江户开办白拍子舞蹈学校的清御前!(参第五卷)只见她扭动腰肢翩然起舞,没有拔出刀具而只挥舞描金折扇。清御前真不愧是名人,即兴编词唱了一首《凤求凰》。其歌词大意为:“人有男女,禽中鸳鸯。凤飞千里,惟求其凰。美人如玉,在我身旁。魂飞魄散,目迷心狂。载歌载舞,气韵芬芳。娇啼哭泣,随我癫狂!”那些腰元们众星捧月似地围住清御前,配合乐曲挥舞手中太刀,同时低声重复合唱。最惊人的还是那位胖妞比和,她的好嗓子此时显露无遗。成为十三位腰元当中唯一能吐字清晰地跟上主唱的舞伴!这场表演别开生面引起轰动。在一片喝彩声中清御前根本无法谢幕,只好把临时自编的歌舞连续重复了三遍!观众当中静子小姐高兴得摇头晃脑,身体随着乐曲节奏动;锅岛闲叟侯没有鼓掌,而是忙着用手打拍子;毛利夫人都美子则不顾场合站起身模仿起舞台上的动作。只因正室夫人乃是前代家主齐广之女,毛利敬亲则是养女婿,平时就管她不住(注三十)。此时只见毛利大人低头捂脸,一副“真是丢人!谁快来救救我!”的可怜模样……

 

总之裁判们一致同意:今年的歌舞演戏比赛又是大井娘娘手下腰元获胜!大井娘娘兴奋下令酒宴继续,务必尽兴!石冈娘娘差点当场气晕,只得强颜欢笑继续作陪。此时只见有两位参加表演的腰元从临时后台偷偷溜到颚十郎身边,像陪酒艺妓那样主动为其倒酒布菜。一条庆喜看着眼红连忙询问。原来昨日上午颚十郎去二之丸调查取证时遇到三位女扮男装的腰元。其中那位比和惊叫着逃走,引来了负责看守工地的下级武士。这些人不仅人高马大而且配备着长矛太刀,把颚十郎团团包围起来。阿古十郎毫无惧色,扬着大下巴抢先拔刀将为首头目的长矛隔空斩为两段。结果武士们吓得象比和一样惊叫着跑掉了。另外两位躲在走廊上观战的腰元认出这一招居然是大名鼎鼎的一刀流“居合斩”,号称只有三寸刀光(剑气)却能皮开肉绽。她们对这位陌生剑客产生了兴趣,主动上前攀谈。两人自报家门乃是大井娘娘的贴身护卫森谷麻美、铃木沙彩。颚十郎忙着查询案情,却不防二位腰元爽快回答之后突然反问他多大年龄?有没有娶亲成家?阿古十郎措手不及,红着脸当场愣住。两人当中就属森谷麻美活泼豪爽。她干脆挑明自己一直许愿要嫁给十郎这样的剑道高手,今天真是天遂其愿了!颚十郎的脸色变得活象红漆葫芦,一手指着自己的下巴,另一只手乱摇着 那意思是长成这副模样实在高攀不上宫女侍卫。谁知麻美指手画脚地讲出一段歪理来。话说当时武士为了成名在剑道场挥刀比试乃是家常便饭。虽然比武时一般不动真家伙而是练习用木刀,仍然很容易失手受伤。森谷麻美的父亲就被对手的木刀打掉了半边下巴,留下丑陋的容颜。麻美表示在自己眼里十郎的肥长下巴乃是他最可爱之处,相信她父亲看见了也会高兴地答应婚事!十郎自打出生以来还是第一次因为容貌被人夸奖,害羞得彻底无言以对。本以为铃木沙彩比较冷静会站出来阻止,谁知沙彩红着脸表示自己和麻美一起长大情同姐妹,早就说好了要嫁给同一个人!颚十郎再也忍不住了,跳起来抓着记录本落荒而逃。

 


后来阿古十郎仔细回想,森谷麻美和铃木沙彩长得年轻健美眉目如画,还真是漂亮姑娘。非要说有什么美中不足,那就是两人经常在户外习武练功。皮肤比较黑些身上可能带点伤痕而已。没想到这次双方又在纪州侯家的酒席上相遇。麻美和沙彩认为机不可失决定当众示爱!这段艳遇本来对别人难于启齿,讲完后三位当事者都羞红了脸。周围的宾客羡慕颚十郎竟能够同时获得两位腰元的芳心,纷纷表示祝贺并力保大媒。只有一位坐在席位末端的年轻人眼露凶光将自己面前的酒盏端起一饮而尽……三天后的清晨,藤波右卫门由肥千陪同去冰川神社后侧的杉树林边勘察现场。没想到冤家路窄,颚十郎再次比他们抢先一步到达。布满白霜的地面上呈十字形重叠着两具尸体。奇怪的是颚十郎并不察看,而是嘴里念念有词捂着脑袋围着死人打转。地上躺着的死者竟然就是森谷麻美和铃木沙彩!她们的死状凄惨:躺在上面的森谷麻美被人拦腰斜砍差点断为两截。地上凝固的血水大都是从她身上喷出的,连内脏都流了出来。凶手趁铃木沙彩被同伴的尸体压住暂时动弹不得,夺过麻美的太刀,象制作蝴蝶标本那样将其活活钉死在地!藤波后来在报告中提到:两名死者都手持太刀,用细绳绑住袖口。为防头发挡住视线还用白布包裹额头。这完全是挥刀比武时的装束。她们的表情与其说是恐惧倒不如说是惊讶 想不到自己身为有名的新那智流小太刀高手,以二对一竟会被敌手一招解决!却说当时右卫门被颚十郎不停转圈搞得头昏,忍不住没打招呼就直接开口:“救命之恩终身难忘;但我俩仍是竞争对手。有机会再一决高下!到时候我定将阿古十你打得落花流水……”谁知道十郎听到停下站稳后面对藤波组长放声大哭起来!右卫门根本没想到颚十郎竟然会哭,一时间乱了方寸。肥千故意去摸自己的下巴。见一向对此忌讳的颚十郎毫无反应照哭不误,知道大事不好。为了防备颚十郎情绪失控满街砍人急忙哄道:“在下听说麻布新开了一家中华风味饭馆,那里的鲸鱼肉煎饺(锅贴?)号称是天下一品的美味呢!不如我们一起去尝尝?”于是这奇特的三人组便丢下现场匆匆离去了。(十七卷完)

 

 

注一:所谓游廊就是青楼妓院。吉原本是江户日本桥附近新泉、高砂、住吉、浪花四个町里面各家游廊的总称。幕末时期因为吉原成为唯一合法经营的游廊,生意更扩展到其它町。因为像城廓堡垒一样被围墙和栅栏包围,周围有2间(3.6米)宽的壕沟,只有沿着山谷堀日本堤方向的一个门出入,所以吉原也被称作“游廓”。吉原当时是日本著名的风月场所,有钱男人的温柔乡和销金窝。

 

注二:日本汉字“吟味”翻译成汉语是斟酌的意思,吟味方是负责审讯定案写报告的奉行所(警察局)上级官员,相当于现在的检查官。吟味方部下还有若干助手,称为吟味役。另设有吟味役头领,相当于助理检查官。

 

注三:羽二重是日本当地生产的一种纯白色纺绸。因为它触感细致柔软,除了在外衣上普遍使用,传统上日式睡衣也大都是羽二重质地的。

 

注四:古代日本游女(娼妓)有花魁(最高级别的妓女)、 新造(比花魁低一级)、的秃(服侍太夫的幼女,有可能是其选定的继承人)等身份等级。高级妓女(包括花魁)通称为“太夫”,以象征她们身价的高贵。

 

注五:日本佛教的云游僧人。

 

注六:这个名称出处不详。日本汉字里“坊主”是和尚或者打扮成和尚模样的人。真正的“白坊主”是一个民间传说。古时有位白胖和尚(白坊主)精通佛经道法高深,被赐予检校(庵寺住持)之职。某次他夜里贪杯醉倒在地,露出了一截尾巴 原来所谓的“白坊主”是狸猫成精变化而来。也许被那些赖账客人被妓院强行剃了光头又涂脂抹粉,看起来像是白胖和尚吧?

 

注七:江户时代的町奉行所(首都警察局),除了上级武士出身的各级大小官员,主要成员分为以下五等。与力:官府任命的下级武士,相当于现在的警长;同心:官府任命的下级武士,相当于普通警官;中间:武士的随从,由奉行所自行招募并发给俸禄;冈引:非武士出身的捕吏或者密探。从同心那里领取执照和赏钱,工资并不固定,属于编外的杂役。小者:又叫“目明”,是冈引的手下,因为通常是卧底眼线,大部分都出身低下。而加役则是临时招募的外加人手,不属于奉行所的固定编制。

 

注八:切腹是古代日本武士特有的自尽方式。其起源为一个传说:永祚元年(989)大盗藤原义在被包围的情况下切开自己腹部,还挑出肠子掷向官兵。当时日本人认为除了头发,腹腔也是灵魂栖息的场所,自己切开腹部,等于向他人展示自己的灵魂。于是后代武士群起效仿这一古怪的自杀方式。最传统也最基本方式的是单独一人自杀。后来为了减轻自杀者临死时的痛苦,最迟在战国时期已经出现了站在自杀者侧后,等切腹者向前倒地时用日本刀尽快割下头颅的助手,也就是所谓“介错”。值得注意的是“介错”并非职业刽子手,而是由死者的亲友或家臣充当。基本条件是剑术高明,只求一刀了结。到江户时代切腹已经仪式化了,增加了布置自杀现场、切腹者致词辞世(或说明理由)、证人旁观等项目。

 

注九:茶坊主是贵族武士手下专门负责茶道活动的仆人。自从1587年桃山时代茶道名人千利休在当权者丰臣秀吉赞助下公开主办茶会并向贵族武士传授利流茶道,日本上层武士阶级逐渐接受了茶道影响。有趣的是后来千利休被丰臣秀吉逼迫自尽,据说就是因为他作为宗师对贵族武士的影响太大所致(另有一说称秀吉喜欢奢华而利休甘于平淡,两人对茶道的发展方向产生严重分歧)。也不知道是由于千利休当时已经出家,还是后人为了纪念他一时兴起,反正德川幕府规定负责茶道的茶坊主必须剃光头发作僧人打扮。

 

注十:日本古代信浓国(今长野县)是66封国中为数不多的内陆国之一,而且面积最大。这里的饭绳山和户隐山都是神道教山岳信仰的圣地。有趣的是两家各有专长:饭绳山上诞生了称为“饭绳十二法”的妖术;不远处的户隐山则产生了称为“户隐流忍术”的忍者武术流派。

 

注十一:家纹又叫旗指物,本来是各路大名(诸侯)画在旗帜上用于在作战中区分敌我的个人标志。后来渐渐成了代表贵族身份地位的象征。有钱有势的大名不仅衣服上,刀剑上,连门梁上、炊具上都刻画有自己的家纹,而且往往是镀金的。幕府时期能识别各种家纹是当官的基本功之一。发展到后来,就连比较大的店铺和著名歌舞伎演员都拥有自己的家纹,功能相当于现在的商标。

 

注十二:远山左卫门(1793 - 1855)是个真实的历史人物。他的原名叫远山景元,绰号“金四郎”或“远山阿金”。此公出身名门,年轻时却放荡不羁,在手臂上刺青,装成浪人四处闲逛。继承家业后去北町奉行所当官,被誉为“自大冈忠向以来最擅长审讯之人”。远山左卫门因为反对天保改革被排挤丢官。后转而出仕竞争对手南町奉行所,得到幕府老中赏识而一举成名。此人喜欢隐藏官吏身份,乔装打扮成“旅人金四郎”在各处旅笼酒店搜集情报,寻找证据。当堂对质时他经常卷起袖子露出手上刺青高呼:“你(们)没有见过这个远山樱么?”歹徒惊觉已被他事先探去机密,只好俯首认罪。为此号称“能吏中的能吏”。

 

注十三:德川幕府建立后,为了防止出现后继无人的局面,决定将近亲尾张德川家、纪伊德川家加上江户的将军本家合称为“御三家”。规定在将军没有男性子嗣的情况下本家可从另两家过继养子。第三代将军家光宠信自己的童年玩伴、德川家康的第十一子德川赖房,将其所属的水户德川家并入“御三家”,而将军本家则从“御三家”当中退出。由于享有通过收养成为幕府将军的特权,“御三家”的地位高贵,远在幕府老中(总管大臣)之上。

 

注十四:真田幸村(1567—1615),原名真田信繁。是位真实的历史人物。他是战国名将真田昌幸的次子。父亲真田昌幸才7岁就作为人质被送到大名(诸侯)武田信玄那里。得到信玄赏识被其母系外戚武藤家收为养子。1575年在织田信长以火绳枪围歼武田家骑兵部队的设乐原战役中,真田昌幸的长兄信冈还有次兄昌辉都战死沙场。于是昌幸又作为继承人回到本家并很快就成为家督。1580年武田家被织田家灭亡,失去靠山的真田家从此墙头草一般在乱世夹缝中求生,和逐渐崛起的德川家结仇。可能因为本身就不是嫡长子,昌幸不喜欢长子信幸而宠爱次子。因为很敬佩武田信玄之弟信繁的人品将才,昌幸给次子起名也叫信繁。真田信繁少年时被送到丰臣家首都大坂城当人质,长大后是丰臣氏的“马迴众”(为大将牵马之人,引申为近卫骑兵)之一。真田父子都是战国末期的有名战将。父亲真田昌幸精通兵法擅长以少胜多。在1600年的关原大战前夕他派儿子信繁以游击战术拖住德川家康长子秀忠率领的五万德川主力,使其根本无法及时赶去参战。在德川家康勉强用亲率的其他人马取得决战胜利后,真田家作为战败一方被剥夺领地。家康计划处死真田父子,但因为爱将本多忠胜为真田家求情而作罢。真田父子被终身流放京都附近的九度山。本以为可以得到赦免的真田昌幸11年后在失望中病逝。庆长十九年(1614),名义上统治全日本的丰臣秀濑(秀吉之子)和实际掌权的德川家康彻底决裂。当时丰臣家力量微弱,只保有大坂一城及其周边地区。但秀濑以君臣大义名分和丰臣秀吉遗留下来的大量黄金招募天下浪人武士助战,一时竟颇有声势。真田信繁逃离囚禁地以浪人身份加入丰臣一方。信繁经历著名的大坂冬之阵、夏之阵两大战役。特别在最后的夏之阵中表现突出。当时信繁率领三千骑兵大败三万德川军主力,逼得德川家康差点自杀。按照官方说法,几乎改写日本历史的真田信繁最后在安居神社力竭被杀,真田部队全军覆没无人投降。不过野史里还有真田信繁顺利逃脱,甚至在南宗寺成功杀掉德川家康然后从容撤退等不同说法。衍生出“真田十勇士”等民间传说故事。真田幸村之名首次出现于1672年的《难波战记》一书。也因为此书广为流传使得幸村这个可能是浪人化名的称呼反而超越了本名信繁,并成为悲剧英雄、日本第一勇士的代名词。

 

注十五:和中文一样,日语里面也有针对外国使用的专有名词。中文里的美国是其英文名称亚美利坚的缩写。最早用坚船利炮逼迫日本开国的美国是日本人心目中强国的代表。幕府时期的日本人完全没有农业国和工业国这类概念。当时普通日本百姓很穷,稻米是非常珍贵的,难得吃到。连带着包含有米饭的寿司也被视为高级食物了。他们认为美国这么富裕强大,一定是因为人家国内盛产稻米的缘故,所以称美国为“米国”。Fish不知道以米字旗为国旗的大英帝国对此是不是很不服气啊?

 

注十六:在1853年黑船来航事件(参本书第三卷注释)以后,认为日本应该和外国交往并进行改革的维新派迅速崛起。与之相对,国内保守的攘夷派坚持反对开国通商。这个政治流派很快就因为德川幕府被迫公开支持开国通商而分裂为支持幕府的“佐幕攘夷”派和反对幕府的“倒幕攘夷”派。有趣的是维新派后来也分裂为“佐幕维新”、“倒幕维新”两派。最后维新派和攘夷派都消失了,只剩下支持幕府将军的“佐幕派”(公武合体)和要求天皇亲政的“倒幕派”(大政奉还)。它们的斗争一直持续到幕府统治结束。

 

注十七:大奥是德川幕府将军后宫的名称,以法规严厉著称。因为日本历史上没有太监,那里完全是女人的天下,姬妾成群,等级森严。大奥严禁除将军及其直系亲属以外的男子进入,违者问罪处死。当时做买卖的生意人大多是男子,他们即使得到特许也只能通过开在大奥墙上的小窗户传递货物,再由里面的下级侍女接力运入大奥,其规矩之严,可见一斑。

 

注十八:古代日本武士的侧室与妾是不同的。侧室的地位比较高,死后与丈夫合葬;妾则没有名分,死后也不葬入家族墓地。

 

注十九:夏越祓是每年农历630日,也就是在全年过了一半的那天,为了消灾祈福、希望平安渡过下半年而举行的佛教仪式。信徒同时希望通过忏悔来减轻自己上半年积累的罪孽。

 

注二十:御影供是由日本佛教真言宗发展的法会形式。和战国时期一向宗通过主持僧人用白话“讲座”向不懂读写经文的普通百姓传道相反,真言宗走的则是贵族路线。御影供基本上是通过在佛堂张挂祖师画像,信徒们围绕四周诵经。通过“听”来达到集体顿悟的境界。

 

注二十一:播州是古代播磨国的简称。是位于大坂以西的重要封国。那里的武士大多号称铁血忠义。他们认为当武士不是为了混口饭吃,为了族人主君和荣誉,生死胜败都在其次。

 

注二十二:裃又叫肩衣,是江户时代幕府官员套在和服外面表示身份的礼服。按照官员尊卑等级又分为半裃、直裃和大裃等几类。同属无袖背心式样,裃的装饰性比普通羽织外套更明显,一般只在正式场合穿戴。裃的肩部有硬垫支架,如翅膀向两边扩展。官员级别越高,裃肩部外展越明显。等级最高的大裃一般只有幕府老中才有资格穿用,穿上后因为肩部有阻碍,最多只能双手平伸,不能把上臂举得更高了。

 

注二十三:绘岛生岛事件简称“绘岛事件”,又称“大奥肃清事件”。是幕府七代将军德川家继执政期间发生的宫闱丑闻。正德五年(1715)正月,大奥侧近女中(女总管)绘岛代表将军之母月光院参谒芝增上寺,回转归城的路上与代参上野宽永寺的同僚女中宫路一起停留在山村座看戏(一说是吴服商后藤缝殿助接待了绘岛一行人,安排到芝居町观戏)。绘岛与当红的歌舞伎男演员生岛新五郎结识,产生了一段有悖当时伦理的恋情。且有私通之说。事实是演出结束后绘岛迟迟未归,甚至错过了大奥的门禁时间。这个事件传入正打算纠正大奥的风纪的老中(总管大臣)秋元乔知耳里。绘岛被告发受到调查,结果判处死刑。由于月光院的求情免于一死,改处“远岛”(流放)。同年3月遣送至信州高远藩内藤家。生岛新五郎则被流放三宅岛(一说八丈岛)。受该事件的牵连,绘岛之兄白井平右卫门胜昌被判死刑。剧团山村座被毁,1500名关系人员遭受处罚,成为当时的重大事件。生岛新五郎流放后再无消息,估计病死在岛上。绘岛在信州隐居一直得不到赦免,活到61岁抑郁以终。现代历史学家认为时值德川幕府七代将军德川家继之生母月光院与已退位的六代将军德川家宣正室天英院对立。应该是以天英院为首的谱代大名(重臣)势力阴谋策划了此事件。藉铲除月光院的侧近女中(女总管)绘岛以达到打击以将军侧用人间部诠房和新井白石为首的月光院势力之目的。也就是说这是一起为争夺大奥政治权利而特地制造的冤案。

 

注二十四:原著里的人名是染冈娘娘,结果Fish打字时中文软件会自动往“染缸”那里跑:)只好干脆改名为石冈娘娘。好在是虚构人物,问题不大。

 

注二十五:位于日本本州岛最西部的周防国和长门国在德川幕府时代是毛利家的地盘。当时石行高为37万石,算是个雄藩。世袭藩主是外样大名毛利家。德川幕府初期藩厅(国府)设在萩城,所以又叫毛利藩或萩藩。幕末藩厅移转至周防山口的山口城,所以改称周防山口藩。历史上一般将萩藩、山口藩时代总称为“长州藩”。长州藩距离江户较远。其实原本毛利家的封地在靠近大坂的安芸(也作安艺)国广岛,战国时期毛利家击败原来的主君尼子家,一度是石行高120万石的超级大名。可惜先被以大坂为根据地统一天下的丰臣秀吉逼降,减掉一半封地。1600年毛利辉元在关原之战中名义上是西军总大将(总司令,石行高60万石),帮助石田三成反对德川家康。西军战败后毛利辉元又被减封强制搬到更西边,因此历代长州藩主都与德川幕府不睦。

 

注二十六:原著里面颚十郎的新外号是“阿古长”。据说因为阿古在日语里与下巴发音类似,所以这个绰号是“长下巴”的意思。对此恕Fish不敢苟同。再三考虑之后我决定将其改为“阿古十”。如果阿古真有类似下巴的发音,就当是本书第一卷里已经出现过一次的“下巴十”这个绰号的重现;如果阿古发音与下巴无关,那就权当藤波右卫门怀恨在心故意不把竞争对手的名字读完整好了。

 

注二十七:古代迷信的日本人认为至少有一些人类的突然失踪是神佛造成的。这种离奇失踪被称为“神隐”。具体执行者是长着鸟头人身,有翅膀会飞的“天狗”。后来根据传说流派和地域的不同,天狗又被分成长着鸟头的鸦天狗(神话生物,日本版雷震子)和长着人脸但鼻子特别长的人天狗(很多人天狗没有翅膀)等种类。

 

注二十八:伽坊主是幕府将军任命的高级女官。一身尼姑的出家人打扮专门陪伴监护大奥的高级年轻女中(宫女)。说来有趣,这种假尼姑平时根本不参与任何佛教活动。其主要职责是代表将军向某位宫女宣布今晚由她侍寝 也就是陪将军上床睡觉。

 

注二十九:正所谓“骂人不带脏字”。和中文类似,日语里面也有讽刺人的隐语。比如演技不佳的歌舞伎演员会被观众喝倒彩称为“白萝卜”。既无武艺也无胆略的大名武士则被讥笑为“橙武者”。所以武士阶级很少身穿橙色衣服在公众场合露面。

 

注三十:当时长州藩的第13代藩主是毛利敬亲,因为初期表现恭顺,被德川家庆赐予“庆”字,所以也叫毛利庆亲。毛利敬亲外表肥胖愚钝,其实本身是兰学者(西洋学家),政治上倡导改革。1861年长州藩起用桂小太郎为家老,政治立场从“尊皇攘夷”变为“开国倒幕”。长州藩与萨摩藩组成萨长同盟,成为后来讨幕运动的中坚力量。明治维新时期,长州藩政治家形成了藩阀政治中占主导地位的“长州阀”。时至现代长州山口县出身的政治家仍旧长期把持日本政府。

 


回到本书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