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endredi 31 juillet 2020

颚十郎捕物帐之二(陈阵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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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纵火事件

 




六月天气,天边刚泛起鱼肚白,阳光已经刺眼。看来江户今日又将酷暑难耐。江户城是由战国时期扇谷上衫家(与名将上衫谦信同姓但不是一家)的家老(总管)太田道灌最先修筑。当时就建有子城(内城)、中城和外城三部分。城中布置有二十座櫓(瞭望箭塔)和五座石门,外围还有三道深沟和土垒。道灌还大力开发江户的城下町(包围在城堡周围的居民区,同时也是商业区),为这座城以后的发展打下坚实基础。德川幕府定都于此后在子城扩建了三之丸和四之丸城堡以及大奥(后宫),并进一步拓展城下町。到幕末这里已经是号称拥有八百零八町(街区),聚集上百万人口的一方名城了。大概早就考虑到江户的发展,这座城里特别设立了南、北两座奉行所(警察局),最早南町和北町奉行所是以荒川为界,各自打击城南与城北的犯罪活动。随着江户城的不断扩展,人口随之急剧膨胀,南北界线逐渐模糊,越界犯罪与调查问题重重。不知道是哪位精明的幕府老中想出了高招,让南北两个町奉行所每月轮流负责全城治安,如果当班的奉行所破了案子得到奖励那是理所应当;如果被不当班的奉行所抢先破案,那么轮值的另一家可就要丢尽脸面,名声扫地了。因此这两个町奉行所也被百姓通称为“月番奉行”。每月轮流值班确实刺激了两家奉行所的破案积极性,但同时也造成了急于求成的竞争心理和不少冤假错案。今天城门才开,一个穿着花鸟图案短袖直褂,胀雀花纹紧身长裤的中间探子(注一)急忙进城来到北町奉行所,稍作停留又掉头出门直奔浅草町而去。这位武士侍从名叫十吉,因为长得眉清目秀,皮肤白嫩,远看像个女孩子而被同僚称为“路考”(美男子)。别看他年纪轻轻,却也曾亲手抓获了不少江洋大盗。气得那些落网罪犯背地里骂他是人妖。

 

到了二丁目的拐角处,从河岸到街边的一片区域已经被封锁,几个奉行所的捕吏手持六尺棒在站岗。通过这道岗哨后,十吉熟门熟路地找到一片已经被火烧成平地的房屋废墟,他先整理了一下外衣,然后故意咳嗽一声,小心地走向正站在火场上沉思的一名男子。十吉赶来拜见的这位仁兄名叫神田松五郎,他是江户郊外神田村一个普通乡下武士的次子。二十岁时离开家乡到江户城讨生活,经过近十年的跌打滚爬终于升到北町奉行所同心(参注一)的位置。这次他派十吉和阿龟两个探子赶往江户西面的甲府寻找线索,不过从十吉一脸苦笑的样子来看,他的希望算是落空了。似乎是害怕同心老大已经忘记了自己这次甲府之行的由来,十吉干脆从头说起:“根据货郎金藏的线报,嫌疑犯藤五郎左手上一直戴着一个护腕,似乎是要掩盖什么。有一次他在水池里摸鱼,银质护腕的搭扣突然松开,露出很像是甲府刺青(甲府地区习惯在罪犯身上刺青)被烧掉后留下的疤痕。当时因为被金藏看到,藤五郎显得很慌乱,顾不上手还是湿的,便急忙把整个胳膊藏进怀里。这次我去甲府仔细调查三天,并没有发现藤五郎过去和那里的盗贼集团有任何瓜葛,此人以前也没有任何犯罪纪录。属下特地把阿龟留在甲府继续侦查,自己赶回来向您禀告。”同心松五郎刚按照惯例说了一句:“辛苦了。”突然听到背后有动静,两人不约而同地转过脸去,原来又有两名男子走进火场来了。隔着老远就看见走在前面的那位长着一个出众的大下巴。十吉装作不认识来人,跳到松五郎身前,从腰后拉出十手(注二),大声喝问:“来者何人?”阿古十郎摸着自己招牌似的下巴,打趣地回答:“猴子啊,还请你别挡道。我可是找瘦松大人来谈正事的。”“我当是谁,原来是颚十郎啊!你来的正好:我刚从甲府回来。一年前你从勤番众的位子上开小差逃跑,现在那边正在往江户递公文通缉你呢!”见对方不予理睬,十吉又加上一句:“喂,颚十郎,你背后那位是谁啊?难道被幕府通缉的破戒僧铁斋也落到你手里,被带过来邀功请赏么?”

 

写到这里不得不把上述几个人绰号以及它们的由来解释一下,否则整个故事就读不下去啦。话说大号仙波阿古十郎的这位浪人从小父母双亡,由舅父庄兵卫接到江户抚养长大。而此时庄兵卫的妻子虽死于难产,在这之前还生了一个名叫花世的独生女儿。于是十郎和花世青梅竹马,相伴长大。花世既遗传了他父亲的勇敢泼辣,又和阿古十郎一样喜欢开玩笑,总之是个热情开朗的姑娘。如果说十郎的毛病是常住在下人长屋里和仆佣交往;那么花世的缺点就是喜欢给自己的熟人起外号。在江户认识十郎的人都知道他很在意自己的大下巴,只要当面无意中摸摸下巴,他就有可能跳起来拔刀相向。可花世小姐偏偏天不怕地不怕地非要给十郎取绰号。下巴不能叫,那么下颚呢?于是花世开始当面叫阿古十郎为“颚十郎”或者“颚先生”。久而久之,十郎居然真的接受了这个绰号。不过这也是要看什么人来叫:如果是他不喜欢的人,颚十郎会摆出一付“你这是在叫谁啊?”的样子装呆卖傻;换作是他喜欢的人,虽然不吭声,但仍会默认这是在叫自己。轮到花世可就大不一样了,她只要冲着阿古十郎大叫一声:“颚十郎!”,我们的主角就会像听见召唤的看门狗似地点头答应:“哎哟,有什么事啊?” 至于北町奉行所的同心神田松五郎,他是花世父亲的得力部下,老是跑到家里来的常客。因为此人长得又高又瘦,于是花世就赏了他个“瘦松”的绰号。对此松五郎本人倒是无所谓,奉行所里的同僚背地里却都笑了个够。原来同心松五郎的主要竞争对手是南町奉行所的同心藤波右卫门(详见本书下一卷),他手下有个绰号叫“肥千”的冈引(参注一)福多千太。仔细一想,“瘦松”与“肥千”真的像对联那样般配呢。那么堂堂人妖美男子十吉又是怎么变成猴子的呢?话说按江户的习惯,每到新年之前,奉行所衙门会召集上下人等举行庆祝宴会。而过年后的初一或者初二,得到赏赐或升职的部下会到上司的宅邸回拜。那次十吉刚升到中间探子的位置,就穿戴整齐陪着瘦松到庄兵卫府上拜年来了。

 

大概是头一回到上司家做客,十吉看什么都新鲜,免不了东张西望。庄兵卫叫花世给客人上茶的时候,他居然很失礼地抬头看了花世小姐一眼。上完茶,颚十郎给客人递上点心回来后,故意和花世开玩笑:“你看那个小姑娘似的人儿有多漂亮啊!搞不好是来登门求亲的吧?你若是和他并排坐在一起,简直就像女儿节装饰用的夫妻人偶啦!”花世不高兴地叽咕道:“谁会嫁给他这种小白脸?头一次上门拜会就盯着人家看,好没礼貌啊!”接下来这对活宝就开始整治起十吉来:颚十郎奉命在座垫下面塞核桃,在衣领里投苍耳,在茶碗里添芥末…… 弄得倒霉的十吉坐卧不安,还当众把茶水溅到瘦松的礼服上面。花世跪坐在帘子后面偷偷地笑,嘴里还说着:“看这个家伙上蹿下跳地,简直是只猴子呀!”于是十吉又有了“猴子”(注三)这个绰号。为此每次十吉与颚十郎见了面,就像猴子遇到狗那样,总是会闹别扭。这回十吉当然也不会轻易放过报复的机会:“你这厮是怎么闯进来的?这片区域已经完全封锁,连町火消(注四)都不放进来呢!”“说起来要找瘦松还真不容易呢。我们先是去森川町那边的宿舍,听说他今天值班。到了北町奉行所,说是老大心里放不下案子,到浅草町的现场去了。这么一路摸索才找过来的呢!”松五郎对别人叫他瘦松向来满不在乎,直接问:“先生您找我有事啊?”却说瘦松虽然是在奉行所呆了十年的办案老手,但直到两三年前颚十郎去甲府为止,还一直把十郎当作师傅对待,为破案不时向他讨教,所以和长屋里的下人杂役一样,尊称他为先生。这和阿古十郎是顶头上司的外甥毫无关系,绝不是有意恭维人家。颚十郎先引见背后的客人:“这位是从九州来到江户讨生活的浪人武士雷律土进,目下和我一同住在胁坂的长屋里面。大家都管他叫土之助。”土之助连忙上前鞠躬行礼。瘦松还礼时习惯地打量了一下:此人个子比颚十郎略矮,长着光头和大胡子,身体倒是又黑又壮,汗毛发达,还在上身刺了青,活像《水浒》里面的鲁智深。怪不得十吉挖苦他长得像通缉的逃犯来着。打过招呼,瘦松忍不住问两人到底找他有什么事?

 

颚十郎不好意思地捏着下巴说道:“嘿嘿,其实事情是这样的。在下于一年前回到江户之后一直借住在下人长屋里面。承蒙大伙儿看得起,不但不收房钱,又照顾伙食,逢年过节还把老爷太太们赏赐的好吃东西拿出来打牙祭。就这样白吃白住,敝人于心不安啊。正好这位土之助来到江户之后也一直找不到工作。我们两个在居酒屋(注五)里偶然相遇,算是意气相投,同病相怜罢。我等商量了一下,反正闲着也没事,打算搞一顶轿子去做轿夫维生度日。因为大家都是浪人一向自由惯了,就不想去拜见团头加入轿夫的行会组织,只是自己单干。而此事必须到奉行所办理执照,我既然与瘦松你熟识,就特地跑过来打搅啦!”这边颚十郎一口气讲完,那里十吉已经在偷偷发笑了:这两个人一个是大下巴,一个似鲁智深,哪里是抬轿子的材料?松五郎这才注意到今天颚十郎特地换了打扮:不穿浪人的长袖直褂和仙台平袴,改穿无袖小衫和短裤。四肢打着护腕和绑腿,额前扎着白拖帕,脖子上围着擦汗手巾,连武士的发型都换成轿夫式样了。看这架势不是在开玩笑,瘦松连忙解释:“执照什么的那倒好说;不过你们二位既然想撇开轿夫行会自己单独做买卖,按规矩得找人做保才能租到轿子啊。”十郎回答说:“既然找到老兄你这里,干脆连保人也求您出面好啦!”瘦松摊了摊手:“不是在下推托,平时借你些零花钱倒没什么,不过只有大财主才能当得起保人,这方面我可没办法帮你啊。”十吉在旁边敲边鼓:“您不如去找庄兵卫大人或者花世小姐当保人好了。”这下颚十郎可咧了嘴:“花世是个小姑娘,怎么可以抛头露面出来作保?至于舅父大人就更没指望啦!”瘦松知道因为十郎放着舅舅花钱买来的勤番众不做,跑去当浪人,已经把这位大佬给得罪了,只能安慰道:“既然一时找不到保人,我看这件事还是从长计议罢。”十吉在一边挖苦道:“就凭你们二位这付模样,还想在江户城里做轿夫?我敢打赌:除了我前面提到的那两位,你们就是跑遍江户城也找不到人肯给你们作保。到时候还不如来找我,安排你们去奉行所做加役或者小者密探好了!”颚十郎扬起下巴:“万一找到了保人怎么办?”“我十吉自己掏钱,打扮整齐来做你们的第一位顾客!”“口说无凭,咱们击掌为誓如何?”“击掌就击掌,谁怕谁啊?”于是这两位让瘦松和土之助当见证人,一本正经地打起赌来。

 

颚十郎习惯地把手插进怀里,悠闲地对瘦松说:“承蒙关照,不胜感激,保人我们自会想办法去找。既然打了赌,也不能让您白当一回见证人:请问是什么案子逼得您大热天跑到火场来啦?”松五郎苦笑一声:“说起这个案子,既有嫌疑犯,又有目击证人,本来可算是木板上钉钉子一般明了。可是因为被告找来人证明他不在现场,所以一直拖延着没法了结。还真急死人:眼看就要到月底啦,如果到时候连犯人带卷宗一起移交给南町奉行所的那帮家伙,大家一定会被他们嘲笑,整天抬不起头来。万一被对方那个死对头同心抢先破了案,我打算还不如就此洗手不干了呢!”见阿古十郎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瘦松不顾十吉在旁边使眼色反对,把整个案情和盘托出。话说本月十五日深夜十一时,浅草町柳桥二丁目的京屋染坊发生火灾。大火直到半刻时(一个小时)之后才被扑灭。天亮之后大家清点损失,发现除了染坊本身被烧了个精光,倒是并没有波及周围邻居。整场火灾里面只死了一个人:染坊的老板京屋吉兵卫。京屋染坊是家代代相传的老字号。第一代的吉兵卫去京都学会了那里的友蝉染(一种日本特有的,可以表现细腻花纹的染布技术),带回到江户开店发展。这位祖师很有眼光:因为友禅染色时对水的品质要求很高,而江户和京都一样都是名水之都,所以染成的布料质量也特别好。他为自己的产品定名豆描友蝉,一经发售,很快风靡江户。业内人士甚至称之为江户友蝉,推崇备至。第二代店主努力扩展生意,买下柳桥二丁目街拐角的大片店面,尽管新招染匠二十名,依旧是供不应求。还真应了“富不过三代”那句老话:传到现在第三代吉兵卫手里,不仅因为没有经商才华导致质量下降,不少老客户被人抢走,还走倒霉运碰到了“天保改革”(注六)这种非常时期,生意一落千丈。店里只剩下从第一代那时就在店里打工的三名老染匠,加上店主和妻子阿文,五个人勉强支撑局面。

 

同样是因为受天保改革的影响,深川辰已地区的冈场所(日语里是空间的意思,这里指没有官府执照非法经营的地下妓院。)被取缔,那里很多茶屋、餐馆和船宿(旅店)纷纷渡过深川(河名),到对岸的柳桥一带重新开业。京屋染坊附近很快盖起了不少新房子,顿时变得热闹起来。京屋隔壁本来是长野屋旅馆,这时期换了东家改建成生意红火的“大清”浴场。这家新店的老板很会做生意,除了目下流行的温泉浴,还模仿茶屋浴室的鼻祖 深川的“平清”,兼营餐饮。其实“大清”的老板藤五郎本来是浅草町奥山的杂耍师,搬到柳桥以前在深川仲町那里开小饭铺,已经经营了一段时间。藤五郎做生意十分考究。他按着浴场的样子,在厨房里建了石砌水池,亲自到河里捞来活鱼养着;酒是新川鹿岛和雷门前的上等好货,凉菜碟是唐津瓷器,连普通木碗都是真涂漆器。“大清”主要出售辰已风味的河鲜菜品,常常是中午开门后到下午五点多菜肴就已经销售一空。如此生意兴隆,广受好评,不扩大店面营业当然说不过去了。听到这里,颚十郎忍不住插话:“在下去那家店里吃过一次,那里的鱼料理选材新鲜,厨艺精良,的确十分美味!”想到那次也是由自己掏腰包请客,瘦松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大清”浴场的南面是条两间宽(合3.6米)的深水沟,根本无法扩建;北面正是占据街拐角有利地形的京屋染坊。浴场老板藤五郎眼看京屋的生意不好,认为只要价钱合适,一定可以顺利拿下这片好地皮。为此“大清”方面报价每坪(约合3.3平方米,建筑用单位)二两小判(两枚面值一两的金币),外加三百两的店铺出让费。自以为土地很快就可以到手,性急的藤五郎把连判状(注七)都准备好了。谁知道京屋吉兵卫作生意不是材料,做人却十分倔强,任凭中间人磨破了嘴皮,他还是以必须保守祖业为由,拒绝卖地搬迁。最后惹得藤五郎发了脾气,干脆在“大清”浴场正对京屋的一侧违章加盖了一栋以柏木为材料的三层小楼,设为雅座供食客登高饮宴。这一招可谓狠毒:染布最后都需要靠阳光自然晒干,这栋新楼房正好挡住了染坊的阳光,等于是绝了京屋的生路。谁知道那边京屋吉兵卫也铁下心来硬撑。他遣散了最后三名工匠,自己和老婆改做起早已过时的友蝉扇(日本人一般都用纸扇,友蝉染只能施于布料上,这里应该是指团扇)。闹到如此地步,藤五郎反倒没了主意。就这样两家店僵持了整整一年。

 




故事到了这里远没有结束。虽然京屋染坊的夫妻俩靠着前两代店主的积蓄起码可以衣食不愁,家里却很快闹起矛盾来。话说那京屋吉兵卫的老婆名叫阿文,本是羽织艺妓(注八)出身,不是徐娘半老而是根本没老 今年才刚满二十五岁。这位年轻老板娘眼看隔壁的生意蒸蒸日上,自己这边却门可罗雀,不由得发起牢骚来。开始吉兵卫还忍着不回嘴,等到老婆拒绝烧饭并和他分房睡觉后,两个人终于争吵起来。有一次阿文在和吉兵卫大吵一通之后,居然跑到“大清”浴场来找老板。藤五郎还以为京屋吉兵卫终于想通了打算卖地,碍于脸面让老婆代表自己过来谈判了。谁知道阿文居然提出要到“大清”来为藤五郎工作!这下可让藤五郎为难了:要说这阿文是町内有名的美人,又当过艺妓,过来帮忙劝酒绝对没问题。可她偏偏是对头京屋吉兵卫的老婆,雇这么一个帮手岂不是自找麻烦?藤五郎思前想后,只好表态需要京屋老板的书面许可才能雇佣阿文。隔了一天阿文再次登门,还随身带来了京屋吉兵卫签字认可过的三行半(注九)!阿文告诉藤五郎,为了彻底和这个无能丈夫断绝关系,她已经对吉兵卫宣布自己要改嫁给藤五郎!“大清”浴场的老板先是捧着三行半发愣,继而生起气来:“世上怎么会有这种软蛋丈夫:老婆要求改嫁,居然连屁都不放一个就答应了?!”话虽如此,藤五郎还是犹豫了半天才答应雇佣阿文。过了两个月,见京屋那里毫无动静,藤五郎不由对阿文动了心。藤五郎的前妻三年前就病故了,他忙着搬家扩大生意,一直没有再娶。而阿文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是合适的人选。又过了一个月,藤五郎终于把阿文娶为侧室(小妾)了。这件事在整个浅草町传得沸沸扬扬,邻居们背地里都嘲笑吉兵卫没骨气。京屋街对面的“担”和服店老板长史郎在吉兵卫还没有继承家业时就认识他,算是他的老朋友。有一回长史郎在浴场里偶然碰到吉兵卫,忍不住当面指责他太过软弱,怎么如此痛快地把老婆推到别人怀里?吉兵卫笑着表示休妻自有深谋远虑,别人根本管不着。他还故作神秘地告诉和服店老板,自己手里抓着那个藤五郎的把柄,迟早会要他好看!从此吉兵卫闭门隐居起来,偶尔出门,不是到对头“大清”那里洗澡吃饭,就是去菩提寺。那次“担”和服店老板长史郎见他出门远行,怕他想不开跳河,便偷偷跟踪。最后却发现吉兵卫只是去寺庙里为先人的坟墓浇水拔草 真是怪人一个!

 

到了本月十五日那天,藤五郎早早起床,在督促手下做好中午开业准备后离开店里去洲崎捕鱼,一直忙到晚上才满载而归。他刚进家门,女佣阿仲就跑来告密说新老板娘阿文又跑到浴场后面的三楼窗前和前夫京屋吉兵卫聊天去了。原来就在阿文卷起行李离开京屋的时候,吉兵卫特地叮嘱她记得吃药,工作不要过分劳累 阿文患有哮喘病。回想起当年做艺妓的时候,吉兵卫有情有义,花了很多钱才把自己娶进门,阿文不由得有些内疚。后来吉兵卫跑到“大清”吃饭的时候,两个人居然和好,聊天叙起旧来。为此藤五郎已经说了阿文几次,可这两位还是我行我素,藕断丝连地。藤五郎吃过饭,叫阿文过来问话,结果两个人头一回拌嘴吵了起来。最后阿文借口累了怕哮喘发作,先回土藏(注十)睡觉去了。藤五郎气呼呼地收拾碗筷,独自打扫卫生,又去厨房水池查看自己钓来的鱼。快十一点回到卧室才睡下不久,隔壁京屋就起火了。藤五郎急忙叫起佣人们帮助赶到现场的町火消(参注四)救火,折腾了半刻时(一小时)火终于灭了。“大清”浴场这边的人都累得够呛,藤五郎回到店里靠着桌子就睡着了。等到六点多他惊醒过来,先是遇到町火消过来检查损失,从他们那里听说隔壁的京屋染坊被烧光了,老板吉兵卫也被烧死了。藤五郎呆了好一会儿,觉得应该把这个噩耗通知给阿文。谁知道打开土藏的门一看,阿文躺在泥地上,也死了!藤五郎彻底吓傻了,一直等到店里其他人找过来,才想起来派人去奉行所报案……本月是北町奉行所当班,同心神田松五郎赶到现场勘察,很快就发现了破绽。按照常理,火场里的死人一般会被烧塌的房屋掩埋住;而京屋吉兵卫的尸体被找到时却是趴在染坊的瓦砾堆上面的。松五郎用怀纸搓成纸捻捅进吉兵卫的鼻孔,发现那里没有烟灰,说明在被火烧焦之前死者已经没有了呼吸。很显然吉兵卫是被谋杀后才移尸火场的。本来火场上京屋老板的焦尸已经够让人恶心的了;而土藏里阿文的尸体更是触目惊心。这位美人被发现时七窍流血,显然是中毒身亡。除了土藏地上遍布挣扎痕迹之外,阿文中毒后面目狰狞,痛苦地拉开衣襟抓破了自己胸膛上的皮肉,临死时更把手里紧握着的磁芯凉枕捏得粉碎。毒药来源很快确定为阿文为了止咳消喘经常服用的“千里丸”。现场留下的一个印盒(注十一)里面还留着几粒这种药丸。

 

案情对藤五郎很不利:众人皆知他和京屋吉兵卫为了争夺街拐角的店铺位置争斗了一年多,后来地没有买到,却把吉兵卫的老婆阿文娶过门来,继而又因为发现阿文居然和吉兵卫藕断丝连纠缠不清而烦恼。可以说再也没有比为女人争风吃醋更好的杀人动机了。那个装毒药害死阿文的印盒正是藤五郎的东西,他自己也承认本月十五号那天从早晨一直到晚上阿文向他讨要印盒吃药之前,这个重要物证他一直是贴身携带着的。瘦松对此案的判断是藤五郎捕鱼回来后因为女仆告密,亲自去京屋找吉兵卫谈判,要他把地卖掉搬走,彻底和前妻一刀两断。争执过程中藤五郎杀了情敌吉兵卫,把死人抬到土藏里。等到夜深人静,先去杀人现场放火,再把尸体丢进火里灭迹。估计他从土藏抬吉兵卫出来时不巧被阿文看到了。这位新侧室乘机要挟提出平分家产什么的,藤兵卫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又毒死阿文灭口。说到这里松五郎不觉发起了牢骚:“说起来真是气人,最明显的嫌疑犯藤五郎居然有很多人证可以用来开脱自己。”原来藤五郎赶到洲崎的时候那里已经挤满了钓客,他在人群里本不起眼。偏巧有个长着斗鸡眼的老乞丐从早上就跑来占了好位置准备出售,“大清”浴场的老板和他讨价还价时发生了争执,还不小心把老人推倒了,最后花了比原价还多的钱才把这个位置占住。爱看热闹的江户人因此对他们留下了印象。在江户城这么多人口里找一个老乞丐本来不容易,可是斗鸡眼这个特征实在太明显了,证人一找就到。整个下午连带半个夜晚藤五郎都没换地方专心钓鱼。他带着战利品回店时正好遇到街对面“担”和服店老板长史郎外出散步归来,他还邀请对方明天过来品尝鲜鱼刺身(生鱼片)。接下来长史郎回店后因为天太热一直开着对街的窗户,面对着京屋大门整理货物。根本没有发现藤五郎跑去染坊纵火。最早发现京屋起火并向町火消求救的也正是这位邻居。因为嫌疑犯有不在纵火现场的证据,案子结不了,所以今天瘦松特意跑回火场,希望能找到新的证据。听到这里,鄂十郎捏着下巴,摆出师傅的派头说:“京屋这里烧成这样,已经很难再找到什么。依我看这个案子的线索还是要从别处找起。”

 

这些天“大清”浴场一直是江户城里的闲聊话题之一。既然老板作为纵火杀人的嫌疑犯被奉行所软禁在番屋了,这里应该关门歇业才对。谁知道藤五郎临走一再叮嘱继续做生意,他手下的伙计们也真听话:没有老板的“大清”居然一直正常营业!今天“大清”那里又出了一件怪事:轿夫和江湖艺人打扮的四位不速之客中午跑到这家店里大吃大喝,还叫来代替老板看店的二掌柜问东问西。那掌柜的不但和颜悦色地站着和他们聊天,甚至主动为这些杂役下人斟酒布菜,结帐后还亲自把客人送出店门。其实在场的几位各有各的心思。拿掌柜的来说,奉行所的人来问话,心里不免紧张。那位长着大下巴的轿夫大部分时间只是低头吃菜,仰头喝酒,问的都是些平时店里老板夫妻的生活琐事。等到快结账了,掌柜的还担心他们是找借口过来吃白食的。不料那位瘦子虽然一脸的不甘心,还是如数付了饭钱。十吉一路从甲府赶回,肚子正饿着,便毫不客气地大吃一通,后来见同心老大结账时脸色不好,连忙借口要写报告,离席第一个开溜了。土之助本来就打算和颚十郎共进退,别看他一声不吭,那吃饭喝酒的架势之狠,倒像已经三天没有喂过似的。至于瘦松,进店后他根本无心吃喝,一直竖起耳朵听颚史郎与掌柜聊天,却根本没有听出什么线索来。想着又被十郎骗了一顿饭去,心里好不懊恼。吃过了饭,阿古十郎精神抖擞地提出接下来到街对面的“担”和服店去。瘦松心里又燃起希望,叫着“同去”,加上土之助三个人一起挤进了和服店。要知道那时节和服店与寿司店都是看不起下等人的高档店铺,因此这三位差点被老板长史郎直接轰走。等解释清楚开始问话,长史郎说起十五日那天死去的吉兵卫还向他订过一套和服。瘦松立刻来了兴趣。可追问之后,长史郎承认他那天根本没见到吉兵卫:衣服是事先定好的,钱都付清了。他把衣服搭在京屋柜台边的衣架上,出于礼貌坐等片刻就回店了。那边颚十郎却详细询问长史郎从进到出京屋大门的每一个细节,只差问他有没有借用厕所了。一开始瘦松还耐住性子旁听,谁知道话题越扯越远,最后这两个人居然聊起上一代店主时京屋染坊风光的好日子来。这下松五郎忍不住站起来告辞,走到和服店门外屋檐下站着。不一会儿颚十郎和土之助也出来了。按照阿古十郎的意思,下面还要去参观一下吉兵卫生前常去的菩提寺。瘦松借口再去看看“大清”土藏里的现场,失望地告辞走掉了。

 

夏天的太阳虽然一路西斜,却迟迟不肯落下。因为天太热,大部分杂工都得到主家关照提前下班了,所以今天晚饭也开得特别早。仙波阿古十郎中午在“大清”吃得太饱,正望着杂工端来的酱菜茶泡饭和碎切柴鱼干发呆,神田松五郎仍旧一身卖艺的打扮,喜气洋洋地跑上门找他来了。刚坐下瘦松就嚷着中午没有好好吃饭,毫不客气地大嚼起来,就好像这顿饭本来就是替他准备好了似的。松五郎边吃边说:还真让十郎说着了,自己在火场以外的地方找到了决定性证据,明天应该可以结案了。颚十郎摸着自己的大下巴,打趣道:“看来这回你是想学寿司店的伙计,通过考试离开师傅自立门户啦。不如明天我们搞场比赛:你我各找一个帮手,另加一位证人,大家去番屋把此案彻底审清楚如何?”杂工长屋本来是谣言传播的通道,不过一个晚上的功夫,颚十郎要和松五郎比赛断案的事就被传开了。第二天上午北町奉行所的番屋被看热闹的人群包围起来,连不当班的捕吏和杂役都找借口直往里挤。小贩们也跑来凑热闹,简直搞得像办庙会祭典了。比赛双方进场,立时引起了轰动:神田松五郎穿着带两阶松图案(两个并列且高低不同的松枝)的官服,宽大的衣襟和袍袖掩盖了过瘦的身材,显得格外神气。做助手的十吉则穿着侍从的三色水干,漂亮得有些喧宾夺主。仙波阿古十郎和他的助手土之助可就更气派了:居然都穿着对接式的江户友蝉羽织,区别是十郎外套没有友蝉染的上半部分绣有武田菱图案(由四个小菱形组成的大菱形),而土之助的外套上没有,只是本来的黑底色。用友蝉染布料制作的下摆,两人都是古式云纹加樱花图案,染得十分仔细,连樱花芯都看得一清二楚。这两套衣服在和服店买不到,只能订做。也不知道是哪位大胆的衣纹众(注十二)把自家主君压箱底的礼服偷来借给了颚十郎。两组人见面后相互鞠躬行礼,然后进入番屋的审讯室展袖坐好。有趣的是除了地面展开的卷轴上摆有一些重要物证,两人还都在自己面前的榻榻米上放了一张对折的纸。嫌疑犯藤五郎早就跪坐在对面了。此人也是有些异相:身材粗壮,面目端正;挺着个将军肚,真是大声吆喝招揽客户的好材料呢。因为还没有定案,藤五郎既没有戴镣铐,也没有换囚服,还穿着家常的松鹤纹直褂,就他富商的身份来讲已经相当俭朴了。双方还没开口,就连当过杂耍师,见多识广的藤五郎也忍不住定睛打量起颚十郎与土之助来:这两位的脑袋长得实在怪异:一个好似藤上结着的葫芦;一个像压腌菜桶的石头。加上那身奢华的打扮,简直就像深山大泽里跑出来的妖魔鬼怪。那边瘦松提议丢铜钱赌正反来决定谁先来审问犯人。结果松五郎赢了。颚十郎用折扇拍拍额头,举手作了个请便的手势。

 

松五浪把打开的折扇“啪”地合起,抖擞精神说道:“今日由在下来提审‘大清’浴场老板藤五郎,为十数日前浅草町柳桥二丁目京屋染坊被烧毁,老板吉兵卫以及他的前妻阿文被杀害一案做个了结。至于案发前双方的恩怨矛盾,以及官方发现纵火与谋杀的过程,奉行所门前已经贴出布告公示。这里只想对被告的作案过程进行一番推断,希望能让嫌疑人明白计谋败露,服法认罪。”“ 当藤五郎发现自己新娶的侧室阿文居然和前夫邻居藕断丝连,便萌生了纵火杀人的恶念。首先是关于纵火部分,藤五郎在捕鱼时故意和老乞丐争执;回家后又和阿文吵闹,无非是为了强调案发时自己不在现场。其实以他的财力与身份,随便出点钱雇佣几个乞丐浪人去京屋放火就行了。物证当中藤五郎的渔具里面本来就有石镰与火绳,就算别人失手,他也可以自行补救。本案的关键在于京屋吉兵卫被害的过程。为了便于纵火,藤五郎想法让阿文引诱吉兵卫,趁藤五郎外出捕鱼来‘大清’后面的小楼幽会。因为店里酒菜很早就卖光了,那里成了很好的见面地点。接下来阿文按照藤五郎的命令毒死了吉兵卫,把尸体藏在楼上一直等到藤五郎按计划赶回来。等到京屋火起,他们两人在町火消赶到之前合力将死尸抛入火场,制造烧死假象。”“接下来藤五郎想到阿文既然对吉兵卫翻脸无情,迟早也会背叛自己,索性把阿文也杀掉灭口。他趁阿文哮喘病复发,故意将毒药加入‘千里丸’之中,让阿文带到土藏服用。正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阿文临死留下了一个重要的证据!”本来藤五郎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把双手插在袖筒里瞪着天花板发呆,听到这里也忍不住坐直了。只见十吉走到屋子正中坐下,取过瘦松面前那张对折的纸面对疑犯展开,这回藤五郎竟下意识地想站起身来,终于还是强忍住坐了下去。原来十吉手里的纸上赫然是用红笔写成的“藤五郎”三个字。“做过艺妓的阿文也是个厉害角色:当她察觉到自己中毒以后,拼着最后一口气,抓破自己的胸脯,用鲜血在土藏墙上写下凶手的名字。浴场的女仆阿仲曾在早上五点左右看到你进出土藏,比你在审讯时所讲的发现阿文尸体时间早了半刻时。当时你看到土藏的白粉墙上写着自己的名字,急忙取来工具把字刮掉,还重新粉刷了那片墙壁。谁想到阿文很聪明,除了在墙上写字,连黑色的门框上也留下了你的名字!那里早上阳光照不到,所以谁都没有注意,昨日午饭后我特地赶回土藏,结果发现了这个铁证!”

 

瘦松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女佣阿仲正在旁边的房里等着,有请证人!”十吉应声正要离座叫人,旁边阿古十郎挥着折扇插话了:“够啦,够啦。这个证人还是别叫了。敝人已经探听明白,阿仲是藤五郎前妻从娘家带来的陪嫁丫鬟。她对新侧室阿文嫉妒不已。后来因为藤五郎对阿文百般宠爱,就连主人她也恨上了。这种人的证词本不可信。更何况,藤五郎清理墙上字迹时被她看到,门框上的名字搞不好就是阿仲事后伪造的!”颚十郎不顾瘦松一脸难堪,直接向藤五郎发问:“我已经和你家二掌柜谈过了:本月十五日那天是小鰡(注十三)起网的日子,按每年的惯例您都会赶去夜钓。不过所谓夜钓一般都是从掌灯时分直到次日凌晨五点。这次您为什么突然改成中午出发,半夜前回来呢?”听到问题藤五郎不由皱了一下眉头。十郎道:“其实除了阿仲,店里的伙计都对老板您赞不绝口:既不贪财,又不好酒。光顾忙生意,有了钱连去游廊(妓院)抱女人都没有空。现在我还知道您很重承诺。不过对死人是没法讲信用的。更何况这位死者还试图制您于死地呢!我想您心里已经猜到整个事件都是为了陷害自己精心布置的圈套。想要辩解却又没有证据。这几天大概都在冥思苦想,却猜不透对手是如何做到的?”听到这里,“大清”浴场的老板鼻尖上已经有了汗珠,忍不住轻轻点头。“既然如此,就由在下代替您来说明事情经过。如果有讲错的地方,还请打断我作出纠正。本月十五日那天,您之所以提前出门捕鱼,是因为邻居京屋吉兵卫托阿文捎信要您去染坊谈判。因为还是第一次走进染坊,看什么都新鲜。吉兵卫带您四处参观的时候,您蹲在染缸边上,一呆就是好半天……”藤五郎惊奇地瞪大了眼睛,像看着妖怪那样直盯着颚十郎的下巴。“那天吉兵卫想见您,所用的借口不外乎是他终于想通了,决定把地和店卖掉,离开江户城重新开始。因为之前坚持反抗了一年多,突然改变主意很不好意思,希望您能够在他离开之前严守秘密。他大概带您看了整个店铺,展示了华丽的江户友蝉还有各种原料。在最后签字的时候却发生了意外:您不小心打翻了桌边的一瓶染料,不仅毁掉了连判状(合同),连衣服都被弄脏了。当时吉兵卫让您赶紧把外套脱下来清洗,否则等染料干了颜色就没法清除了。”藤五郎激动地连连点头。

 

“没有了文书凭证,您也只能道歉,和他改约新的签字日期,然后告辞去洲崎捕鱼。除了和卖位置的老乞丐发生了争执以外,一切都还正常。就在您打算一路把鱼钓到天亮的时候,侧室阿文托人捎信让您赶紧回去。您不知道店里出了什么问题,心烦意乱地赶了回去。路上碰到过‘担’和服店的老板,邀请他过来吃鲜鱼之后终于回到店里,谁知道那里一切正常。匆匆吃完饭一问,阿文只是因为找不到治哮喘的‘千里丸’才把您叫回家来。加上女佣阿仲告密说阿文刚和前夫吉兵卫在店里见过面,结果您动怒和新侧室大吵一架。接着就是京屋发生火灾,大家忙乱到后半夜。早上你听说染坊老板吉兵卫被烧死了,还觉得失去了买下地皮的大好机会。等到五点,您打算去土藏叫醒阿文,顺便告诉她前夫的死讯。谁知道进了土藏,却发现阿文已经被人毒死,白粉墙上到处用血写着您的姓名。加上那个盛有毒药的印盒本来就是您交给阿文的,意识到自己有了杀人嫌疑,于是您赶紧动手把墙上的血字抹掉,却完全忽略了早起的女佣阿仲目睹了这一场面,作出对您不利的证词。到此您已经是百口莫辩,只好坐在奉行所的番屋里听天由命了。”到这时藤五郎失礼地用手指着阿古十郎,却因为不停点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颚十郎转脸去看坐在一边发愣的同心松五郎:“我不是跟你说过么?本案的线索应该到别处寻找。这便是我找到的有力证据。来啊,有请证人前来!”施施然走进审讯房的居然是“担”和服店的老板长史郎。土之助向证人展示的那张纸上,字迹端正地写着“永代经费用”这一竖行汉字。颚十郎询问和服店老板纸上可是死去的京屋吉兵卫的字迹?长史郎点头回答:“正是。那吉兵卫别无所长,只有一手毛笔字写得十分端正工整。他活着的时候对此颇为自负,只要逮着机会就爱写个便条什么的。连我店里要做和服的分类标价木牌,他也抢着要代为书写。”颚十郎点头说道:“这张纸乃是我和土之助前往菩提寺寻找线索时发现的。却说这座菩提寺全称是浅草町御藏前长延寺。”

 


根据庙里主持回忆,本月十一日那天,吉兵卫如常来到寺里给家族墓地浇水拔草。他还用这张纸包了二十个小判,请和尚为他代念一坛永代经。因为这位主持和尚也爱好书法,觉得他这几个字写得不错,念经完事后就随手贴在墙上了。各位应该知道永代经只有在两种情况下才念:一是超度死者;二是活着的人决定永远离开本地,许愿再也不回来了。请仔细再看这张纸:角落上还有一行小字写着预定念经的日期。而这个日期正是本月十五日。难道那吉兵卫是个未卜先知的神佛?他怎么会预先知道自己的死期呢?答案是整个案件都是由死者之一京屋吉兵卫策划的阴谋!在吉兵卫看来,藤五郎违章建筑小楼挡住染坊的阳光,就等于是对自己宣战了。吉兵卫这个人表面上老实,其实狡诈狠毒。他仔细地计划并一步步执行着复仇方案。首先上演的是美人计:吉兵卫痛快地写下休妻的三行半,把老婆送到仇家那里。他的原计划可能是让阿文搞一些恶作剧破坏‘大清’浴场的生意。不外乎是往浴池里加硫磺(发出恶臭)或者往饭菜里丢泻药之类的把戏。哪知道藤五郎是见过风浪的商场老手,平时对自己的生意看得很紧。加上女佣阿仲经常盯梢告密,导致阿文根本无法下手。接下来他可能授意阿文直接向藤五郎投毒。但是与懒惰小气无能的吉兵卫相比,勤劳开朗,会做生意又能言善道的藤五郎已经逐渐赢得了阿文的好感。眼看前妻假戏真做,成了敌手的侧室,估计吉兵卫暗地里连肺都气炸啦!觉得兵败受辱的吉兵卫果断走上了自杀之路。不过他可不想单独赴死,而是要尽力将所有仇敌一网打尽,同去黄泉。他的计划相当周密,首先是选定本月十五这个藤五郎习惯出门捕鱼的日子。他计划在自杀后葬身火海,有前仇的藤五郎必被怀疑为纵火犯。而阿文也将为她的背叛付出生命代价。更为狠毒的是,他希望藤五郎次日早上夜钓归来,突然发现自己希望得到的京屋、苦心经营的‘大清’、还有刚刚到手的美女小妾一夜之间全部都没了,绝望到发疯,甚至步仇家吉兵卫的后尘自尽身亡。”

 


“这真是一个非常细致慎密的计划,虽然中间出了几个小意外,吉兵卫还是达到了目的:至少现在藤五郎老板正是作为纵火杀人的嫌疑犯坐在这里听审。那天藤五郎去京屋赴约是他初次和吉兵卫见面 以前都是通过中间人为双方奔走斡旋。吉兵卫假装回心转意,表现得十分热情,带藤五郎在店里四处参观。众位请看物证栏摆放的盛毒印盒。这个木盒是漆成蓝色的,系绳本应该是红色才对,但是现在绳索末端却也染上了蓝颜色。估计当时藤五郎好奇地蹲在染缸前察看许久,以至于系绳下垂到了染缸上,被逐步染成蓝色。吉兵卫看到对手的身体比自己强壮,犹豫半天终于打消了偷偷从背后把藤五郎推进沸腾染缸的念头。在签字的时候,吉兵卫故意把一瓶染料放在藤五郎身边,不熟悉周围环境的藤五郎果然打翻了瓶子,不仅毁了连判状,颜色还沾到了衣服上。就在忙着清洗外套的时候,吉兵卫走到藤五郎随手挂在柱子上的腰带旁边,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有毒的‘千里丸’和印盒里原来的药丸掉了包。染坊里很多颜料本身就有天然毒性,吉兵卫特地选了其中毒性剧烈的一种,很可能是银朱(注十四)来谋害前妻阿文。等到藤五郎告辞离开,吉兵卫安排好纵火的部分后,便直接去‘大清’楼上找阿文。他还想做最后一次努力,拿出钱财劝阿文回心转意,和自己私奔离开江户。阿文早就在两人之中选择了藤五郎,所以断然回绝了吉兵卫。因为被拒绝后吉兵卫脸色很难看,或者他对阿文说了什么威胁的话语。毕竟当过多年的夫妻,阿文觉得自己有危险,就托人叫藤五郎提早回来。等到藤五郎赶到,吉兵卫却已经走了。觉得安全后阿文只好借口找药,吵完架回土藏睡觉。她哪里知道吉兵卫的狠毒报复已经随着藤五郎身上的印盒来到眼前。吉兵卫到处大吃大喝挥霍一通后回到‘大清’小楼顶上潜伏。等到京屋染坊着火,他服下剧毒,挣扎着扑向自己事先在楼边架好的梯子,梯子负重,带着正在断气的吉兵卫倒进火场里面,逐渐烧成焦炭。吉兵卫的复仇计划遇到两个意外:先是藤兵卫提前回店,加速了阿文的死亡。而土藏里的阿文服药中毒后,回想到自己和吉兵卫、藤五郎的争吵,误以为女佣阿仲发现了她的卧底身份并向老板告发。于是后者决定干掉自己,所以死前拼命用血书写藤五郎的名字。这点让吉兵卫捡了个便宜。另一个意外是火势居然得到控制,‘大清’浴场没有像吉兵卫设想的那样被拆毁。因为町火消的能力有限,为了控制大火蔓延,往往会把火源附近的房子统统拆除。偏偏这次带队的町火消组长是个有经验的老手,他下令不断往‘大清’与京屋连接的围墙上倒水。好在火场一侧有河,另外浴场本身又水源充足,加上深夜风向突然改变,总之最后‘大清’奇迹般地被保住了。”

 

讲到这里,不要说断案外行藤五郎和证人长史郎,连老探子松五郎和十吉都听得呆住了。在一片冷场的寂静当中,先是传来一阵女子奔跑的脚步声 这是偷听到审判内容的女佣阿仲害怕因为诬告被问罪,连忙逃离江户。接着审讯房外的走廊上传来一阵喝彩:“哇哈哈!这个案子断的好啊!痛快!痛快!”然后又传来一阵男子奔跑的脚步声。随后跟着喝彩的目击者看到,紧接着阿仲之后,有一位衣着华丽的老人像疯了似的大笑着从奉行所里跑出来,撞翻了数名行人和几个小贩摊位后直接奔进邻近街区一栋豪华官邸里面。为了防止疯子继续伤人,事后奉公众出面调查,却发现那个老年疯子竟是房子的主人,北町奉行所的长官,阿古十郎的舅舅庄兵卫大人。瘦松明知已经失败,嘴上还不服输:“那么受吉兵卫指示的纵火犯人又是谁呢?没有找到此人,这个案子还是没法结束啊!”颚十郎随手往证人席上一指:“你要找的纵火犯就在眼前。正是‘担’和服店的老板长史郎!”看到周围的人都瞪着自己,十吉已经从怀里掏出了捕绳,长史郎满脸通红,又惊又怒,跪坐在那里双手直摇:“什么?!我放火烧了京屋?这……胡说些什么啊!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你们搞错啦!”阿古十郎摸着下巴坏笑:“我说‘担’和服店老板您还真健忘啊。昨天我和您在店里谈话时,不是一五一十说得很清楚了么?当时这位松五郎大人也在场,可以作证噢。现在我就把您当时的话再复述一遍。本月十五日那天傍晚,你按照事先约定去京屋给吉兵卫送五纹和服(注十五),发现他人不在家。京屋店铺通往后身的染坊和住处大门是锁着的,前面店铺柜台上摆着一些酒杯和酒瓶,还有一大碗用麻油凉拌鱿鱼、章鱼之类的下酒菜。您坐在柜台边休息时发现吉兵卫出门前留下的便条。因为是老朋友,钱也提前付过了,就按他的请求把和服挂在衣架上,把桌上的剩菜残酒一股脑塞进藏酒的柜子里面。临走又帮他打扫了一下,虚掩上店门才走回自家店里。”“对啊!我觉得他没了老婆连剩菜都懒得收拾,实在是可怜。这哪里有纵火啊?”“您别急啊!要知道鱿鱼、章鱼这类东西和人骨头一样,富含磷粉,在闷热的夏季被放进狭窄的柜子里,本来就会自燃(注十六)形成鬼火。更何况那里还有成碗的麻油和瓶装的酒呢!再加上后面染坊里面的各种易燃材料,火就是这样烧起来的!”“哎?!……”搞清楚了状况后,长史郎不由哀叹起来:“生意不好也罢,老婆改嫁也罢,吉兵卫你为什么要放火烧自己祖辈辛苦留下的店啊!这年头人心道德都怎么啦?怎么会变成这样啊。我和吉兵卫可是认识了十多年的老朋友,他和阿文结婚用的全套礼服都是在我店里定购的。我还被邀请参加过他们的婚宴呢…………”说到最后,和服店老板伤心抽泣起来。

 

大概是把长史郎弄哭了觉得不好意思,颚十郎连忙递上手巾安慰:“染坊也好,和服店也好,这几年因为天保改革大家生意都不好做。可惜吉兵卫的器量太狭小啦,竟然出此下策:不去想如何重振祖业,却花了一年多时间计划陷害别人!结果到头来不仅自己身败名裂,还把老婆和店铺全搭了进去。实际上大伙再忍耐一下,很快就能熬到雨过天晴啦。借我这身衣服的衣纹众听他家主君谈起,前两天将军大人还对老中说:推行改革,勤俭穿着是好事,但连穿羽二重(注十七)都算奢侈就有点过分啦。对了,藤五郎老板,现在京屋烧掉了,三百两的店铺出让费您可以省下来,不知那每坪二两小判的地价还算不算数?”“这……吉兵卫已经死了,由谁来继承这片土地呢?”颚十郎指着长史郎说:“昨天我们聊天时在下偶然得知,上一代京屋老板为了扩展生意,曾把一位得意门徒招为女婿,让夫妻俩到京都开了一家分号。吉兵卫死了,理当由他的亲戚继承。还请长史郎写信给京都那边,劝他们回来召集人手,回江户另选地方重新开业。江户友蝉实在太出名了,可不能让它在我们手里断了香火!”和服店老板破涕为笑:“写!一定要写,我这就写信叫他们回来!”藤五郎一脸严肃地说:“这件事其实我也有责任。何况还搭上两条人命啊。如果染坊就此倒闭,连九泉下的阿文也会不满意的。我就将这三百两当作贺礼,送给下一任京屋老板罢。”颚十郎扬起下巴,大声说道:“我宣布,本案已经查清了结。嫌疑人藤五郎无罪开释!”接着他又凑到藤五郎面前小声说:“现在正事办完了,在下还有件私事想麻烦您一下……”在上述纵火事件结案后的第五天,由“大清”浴场的老板藤五郎出面作保,颚十郎与土之助如愿以偿地租到一顶轿子,正式开始了江户轿夫的买卖生涯。因为有言在先,北町奉行所的中间探子十吉尽管老大不愿意,还是穿着整齐地作为第一位客人上了轿。谁知颚十郎与土之助抬着轿子还没走出一百步,十吉就掀起轿帘抗议起来:“你们俩根本就没学过怎样抬轿子:我坐在里面被颠得七上八下的,连屁股都快散啦!还有你们是从哪里租到这种破烂轿子的?竹帘散了架,顶棚开了缝,坐垫底下居然有个窟窿!快把钱还回来,我要下轿!宁愿走回家去好了!”在后面抬轿的颚十郎不由生了气:“今天我们的生意才开张,第一位客人理当说些吉利话才是。你居然想退钱中途下轿?!太瞧不起人啦!”前面的土之助也说:“就是,就是。我看这次你可是上轿容易下轿难啦!”两人一唱一和,见十吉急得想从轿子里跳出来,干脆抬着轿子跑了起来。那两人一边跑一边还聊着:“要我说,咱们干脆把这个猴子抬到阴间(注十八)去卖掉好了!”“对啊,听说那里的老板特别狠毒,训练时用竹笋直往屁眼里插呢!”“是啊,甭管哪路英雄好汉,被他们这么一糟蹋,都变成任人宰割的活鱼啦!”吓得十吉在轿子里直叫救命!等到这两位外行轿夫闹够了,还特地从吉原绕远路把轿子抬到十吉的住处门口才停下,轿子里的十吉早就两眼翻起,神志昏迷了。从此以后,“猴子”十吉只要碰见颚十郎或者土之助都会远远绕道避开;每次上奉行所报到或者去上司家拜年的时候,还会拉上好友阿龟壮胆。时间一久,十吉的这位朋友就有了“保镖阿龟”的绰号。(第二卷完)

 

注一:江户时代的町奉行所(首都警察局),除了上级武士出身的各级大小官员,主要成员分为五等。与力:官府任命的下级武士,相当于现在的警长;同心:官府任命的下级武士,相当于普通警官;中间:武士的随从,由奉行所自行招募并发给俸禄;冈引:非武士出身的捕吏或者密探。从同心那里领取执照和赏钱,工资并不固定,属于编外的杂役。小者:又叫“目明”,是冈引的手下,因为通常是卧底眼线,大部分都出身低下。另外还有加役则是临时召募的外加人手,不属于奉行所的固定编制。

 

注二:十手是江户时代奉行所成员的标准武器,相当于现在的金属警棍。它的尺寸外形和忍者匕首近似,但有区别:忍者匕首开有双刃,刀柄前有两个对称的,牛角形状的格,一般是双手各持一把成对使用;十手是不开刃的棍棒,握柄之前只有单个牛角格,一般单手独个使用。十手使用得当的话是很好的武器,据说奉行所密探甚至可以用它对抗手持日本刀的歹徒。带有红色流苏的十手与捕绳也是奉行所官员的身份象征。

 

注三:其实当时有“猴子”绰号的大多是历史名人。比如终结战国乱世,开创桃山时代的平民武将丰臣秀吉早年的绰号就是“猴子”当然他成名以后没人敢这么叫了。而以甲府为根据地,有“日本孙子”之称的战国名将武田信玄也被对手称为“山猴”。在花世小姐看来,取这个绰号简直是恭维十吉啦。

 

注四:町火消基本上就是现在的消防队。德川幕府初期江户城的消防队是由当地居民自行组织的,最多的时候全城有大大小小两百来个独立的町火消小组。后来町火消甚至演变成了黑社会组织,有时候两个相互敌对的町火消团体为了抢生意夺地盘,放着眼前的火灾不管,直接在救火现场大打出手。经过宽永年间(1794年左右)的整顿,江户的町火消才变成统一的官方组织,属于奉行所的下级部门。

 

注五:日本的居酒屋是类似于现在酒吧间的小酒店。一般以接待坐在柜台前的客人为主,一次只能接纳十名左右的酒客。虽然也卖一些下酒小菜,但主要是以出售酒水为生。

 

注六:天保改革是天保13年(1842年)由水野越前守发起的经济改革。当时为了节约公款防止浪费,幕府规定不得穿着新款新料的昂贵服饰。价格不菲的江户友蝉染也在被禁之列。

 

注七:连判状又叫誓约书,本来是诸侯大名之间或者大名与家臣之间为了结盟或者拥立主君而写的文件,一般由作者签名画押之外,再加上如果违背誓言,神佛不佑这类的话。这里是指商业合同。

 

注八:羽织是传统的日本男式礼服外套的名称,特点是正面除了一根系绳外基本敞开,后摆长及臀部。日本武士穿的用于保护铠甲的带家纹外套则被称为“阵羽织”。羽织一直是日本男性独有的衣饰。但是艺妓出门时为了防止弄脏昂贵的真丝和服,经常会在和服外面披一件类似于羽织的风衣或女外套。这里的羽织艺妓是特指受过正规训练,上得了台面的艺妓,而不是喜欢穿男装的艺妓。另外再强调一下,艺妓不是妓女。她们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应召女郎,主要在宴会上表演歌舞为客人助兴。虽然价钱合适时她们也会劝酒猜拳,但并不卖身。

 


注九:三行半是古代日本休书的绰号。因为其格式固定,一张纸上只有三行半文字而得名。

 

注十:土藏是古代日本建筑中的地下室或半地下室。一般就地取材用挖出的泥土按实压紧当作围墙。土藏一般是作为储藏室使用,没有窗户,密不透风。本卷里的阿文因为患有哮喘,怕咳嗽不能吹风所以特地选择睡在土藏里面。

 

注十一:印盒原是日本人挂在和服腰带上用来随身携带印章的工具。据说因为战国时期很多平民、商人和武士根本不识字,签署文件合同时只能盖章来代替签名,所以造成图章与印盒的流行。后来印盒本身也发展为一种多用途装饰品。除了图章,江户时代在印盒里面存放药丸或者钥匙之类的小物件是很常见的事。

 

注十二:衣纹众是专门负责收藏整理主君衣服的仆役。日本贵族出门交际时衣纹众还负责服侍主人穿戴整齐。将军和大名的衣纹众大多是下级武士,如果主君的衣服出了问题(比如被老鼠咬了个洞)影响仪表,搞不好是要切腹谢罪的。

 

注十三:一般来讲,乌鰡是青鱼的别名,但那是一种大型淡水鱼,可以长到25米长。文中的小鰡应该是一种更小的淡水鱼,具体身份不明。从六月夜间起网捕获来讲,可能就是泥鳅。

 

注十四:银朱(硫化汞)是艳红色的印染颜料,也是印泥的主要成分。因为提炼自水银,含有剧毒。虽然中医药方里面也有使用,但只是外敷,切忌内服。

 

注十五:五纹是在丧礼上穿的和服,(除长襦袢外)通体全黑,包括腰带等一些小配件都是黑色。五纹一般带有家纹。一些五纹丧服没有暗纹,有些则带有纱绫形、云、莲、流水、波等五种暗纹,这也是“五纹”名称的由来。

 

注十六:其实这个自燃现象是海鲜、麻油中聚集的大量不饱和脂肪酸与氧气产生化学反应造成的。不过阿古十郎所在的时代科学还没有那么进步,他能用磷火来解释已经很不错啦。

 

注十七:羽二重是日本当地生产的一种纯白色纺绸。因为它触感细致柔软,除了在外衣上普遍使用,传统上日式睡衣也大都是羽二重质地的。

 

注十八:这里的阴间不是指阴曹地府,而是江户时期专门供应男妓的店铺。在古代日本,超越友情的同性之爱并不会被谴责。战国时期,为了忠于信仰和提高战斗力,男性僧侣和武士经常被要求禁绝女色,结果反而造成同性恋泛滥。从战国时代起男妓公开卖身就是被允许的。德川幕府时期的风气是男性嫖客偏爱十几岁尚未变声的美少年。等到这些美男子超过二十岁,客源便从有恋童癖的男性变为有钱又性欲旺盛的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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